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九月茶花满路开 作者:西比尔姑娘 文案 大理国的腾越府,你如买一只玉镯戴在手上,街上一个卖针线的老太太都能帮你评判几句玉种水色如何。 马帮在丝绸之路来回,半城人靠翡翠交易为生。 玉是儒家的仁、义、智、勇、洁。也照的见人的残忍、背叛、嫉妒、愤怒、贪婪。 案件中,有时会有一块翡翠,价值不在它是高冰种还是正浓阳均玻璃种,是它背后的爱恨,执念和伤痛。 十六岁的明朗少女,善于抽丝剥茧,揣摩人心。不能叫一人枉死,信念坚定。单薄但明艳动人地盛开。 富贵男子,州府最大玉庄的少庄主。什么都无所谓,却对玉有洁癖。默默守护少女的赤子之心。一不能动他的玉,而不能动他的人。 开始喜欢互相冷言冷语地吵嘴,后来却携手直面凶险,抵抗风雨。 刑捕司还有冷面的验尸女子和老好玉章捕快,案子离奇凶手残忍,好在有人一起面对。 内容标签:悬疑推理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九月,萧坤 ┃ 配角:叶恒,徐正擎,骆枝 ┃ 其它:滇西翡翠,凶手,九月神探,茶花 ================== ☆、白玉真人【一】   大理国腾越府,来凤寺。   翡翠交易最鼎盛的时期,腾越府半城人以玉为生,奉春秋时泣玉的卞和为祖师,尊为白玉真人。来凤寺东侧建白玉祖师殿,每年农历六月初十在此举行庆诞活动。   来凤寺香火很旺,每逢祖师诞辰更是一派热闹。僧人早早就开始准备盛大法会,方便府衙各地赶来的善男信女进香祈福,供灯放生。   古刹里有人求富贵荣华,有人盼顺遂如意。   一个女子淡淡地站着,跟周围的喧嚣欢庆有点格格不入。她供了一盏长明灯,盼她后半生终得依仗。从此素衣淡食,相夫教子。一炷香,三叩首。起身,微微一笑。她的愿望这样简单,我佛有知,也不忍心辜负的吧。   天色微亮,一台轿辇在来凤山麓曲折迂回的林荫道上,到寺院月台的石阶下落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下了轿,转身扶过一个老太太,慢慢拾级而上。老太太年岁已高,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爬着天梯也不见辛苦,身边气喘吁吁的香客忍不住朝她看一眼,心赞真是硬朗。   萧家玉庄的萧老夫人六十五岁高龄,年年祖师祭都要亲上来凤寺。天梯从青年登到了暮年,说什么也不肯叫人抬着上去。必须亲自踏过九百七十阶“天梯”,亲自去祖师殿上一炷香,亲自点一盏长明灯才算完。末了,吃罢一桌素席,打道回府。   有个女孩子被老夫人的银发吸引,目光自然地掠过她旁边的黑衣男子,突然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脸一红。再偷偷看一眼,发现他虽然气质出众,但神色不羁,目光懒懒的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应当是谁家的富贵公子吧。少女一个多情而羞怯的眼神就生生被自己扼杀在摇篮里,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匆匆而过。黑衣男子视而不见,走得非常专心。他身后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扑哧一笑,被他转过头瞪一眼,默默张嘴不出声骂了句找死?   白皙修长的年轻人叶恒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老太太,忍住没回嘴。   黑衣男子是萧家玉庄的少庄主萧坤,他百宝使尽也没能说服高龄的奶奶好生呆着别乱跑,只能年年相陪。   来凤寺进香是萧家玉庄的传统,因为这里是萧老夫人一生风云的起点,几乎相当于是她的信仰。百年前萧家玉庄还只是个小作坊,掌柜从缅甸购得一块大玉,玉探都觉得这是块无水无色的废玉,无人问津。萧家掌柜一咬牙决定亲自解玉,夫人在来凤寺吃斋念佛一月。结果此玉一开,竟是一块上好的艳色翡翠,光泽如脂,色绿似秧。掌柜长舒一口气,赌赢了。萧家凭这块石头发了家,后来经营得法,成了腾越府小月城里最大的玉庄。   老太太携着叶恒去祖师殿跪拜祈福,勒令萧坤同一众男女去挤放生会。四十九名僧人在三宝前念经说法,萧坤挤在人群里,被长得令人发指的经弄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到三皈五戒授完,各人捧着自己的鱼缸和鸟笼挤去寺南放生。鱼入七宝莲花池,鸟放归山野树林。萧坤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才看到放生池里盛开的尖尖紫莲。怀中鱼缸里的水都快撒光了,他把小鱼敷衍地往池中一倒,又拼命挤出人群来。   叶恒扶着萧老夫人从祖师殿出来,抱着请僧人念经加持过的白玉真人玉雕来找萧坤。远远就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努力挤出人群走过来,眉头紧锁,满脸阴郁。叶恒瞧着狼狈不堪的萧坤,忍不住笑的满面灿烂。   “笑什么笑?明年你来放生,爷宁愿去听老和尚啰嗦!”萧坤白他一眼,把白玉鱼缸往叶恒怀里一扔,“手酸死了,回家睡觉!”   萧老夫人瞪萧坤:“回什么家!平时在家不按时跪拜白玉真人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天还想逃。皮不痒就给我安稳听净因法师讲经,晚上乖乖用了素斋再回家。”萧坤皮不痒,只好垂头丧气跟上。   大雄宝殿庭院内花木扶疏,法坛搭在一株古紫薇花树之下。适才放生供灯烧香的人群都渐渐聚在了院内。来凤寺方丈净因法师坐在法坛上,舌灿莲花,神采奕奕。   萧坤扶老太太坐在树荫下,听着听着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马上就要入幻境了,老太太狠狠拧他一把。瞬间清醒过来,觉得老太太真不人道。一会趁老夫人听得入神,赶紧告假说自己要方便,穿过大雄宝殿四周的彩绘围廊,往西侧人少的地方走去。萧老夫人也没理会。   来凤寺中轴线西侧有一座观音阁,靠近寺庙后门,从这里出去是一大片的树林,看着黑黢黢的有点瘆人。观音阁是个微缩版的腾越府城楼,共三层,二层供奉着一尊千手观音。三层里放着着一些陈旧破损的经书杂物,平素都是悬锁紧闭的。这儿离几个正殿甚远,也不知道为何荒废了许久,平素很少人来。大家都在正殿听经,一路除了几个沙弥没什么人,萧坤几步掠到这里。他自从几年前发现这个极好的清净之地后,就经常在老太太听经的时候跑来睡觉。   但刚走进内阁,就闻到浅浅的腥味,心里有点发毛。走向二层,甜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血!   萧坤脸上的懒散神情一瞬间消失不见,微微弓着腰像一头敏锐的豹子,机警四顾。他减轻了呼吸,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一番后,缓缓走到放着观音佛像的桌子旁边。迅速掀开盖着的锦帘,空无一物。   然后背后贴着墙壁,慢慢走上顶层。素来关着的铜锁竟开着,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沿着血迹走到一个高大木柜的背后。   赫然一具女尸。瞪得浑圆的双目中满是不可置信和绝望。   萧坤吸口气,竟然是暖香阁的名妓碧缕。身体冰凉,早就停了呼吸。萧坤一时失神,叹口气,伸手合落了她从前顾盼流转的双眼。   姿媚娇艳的碧缕,永远闭上了她温柔多情的眼睛。   日头已经偏西,玉佛殿的院心有几个小沙弥终于得闲,坐在一棵茶花树下闲聊。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日落西山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衣的施主跌跌撞撞跑到他们面前,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小师傅小师傅,前面观音殿的三楼,死死死人了。”   互相撞着胆子,几个小弟子颤抖着走进了观音阁,这件事就这样成了他们一生的谈资。后来活成老和尚,坐在花树下晒太阳的时候,还不止一次吹牛,说自己当时多么勇敢淡定地找官兵,别人当时则多么胆小害怕地尿裤子。   这样大的节会,节度使守卫司派了一个巡逻中队来保障安全。一日相安无事,大家都坐下来沐浴佛法了。队长刘明假意认真听经,还不时给大师一个了然的表情,其实心里正想着晚上回家叫夫人烧几个好菜慰劳自己连日辛苦。然天不遂人愿,几个小沙弥满脸惊慌地跑过来,朝他喊道:“大人,观音阁那边有个死人。”   刘明大吃一惊,周围人也听得真切,一下混乱起来。刘明赶快连忙召集守卫朝观音阁跑去。坐的远看到所有的官兵突然都朝一个方向走去,方丈也匆匆离开了法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议论纷纷。有好事的人也都跟着过去一探究竟,被刘明的几个手下给拦在了院中。   萧坤在济济人群中找到萧老夫人,简要说:“老太太,我刚听那几个小和尚说好像寺院里出了命案,不宜久留,我们快下山吧。”萧老夫人吃了一惊,被萧坤牵住手就往外走。巡逻队的人一时也没法越过人群拦住他们,只好作罢。萧老太太一边下着天梯,一边还有些蒙,只不停念叨:“阿弥陀佛,怎么会有人在今日犯下杀生业障,真是罪过。”   碰到匆匆赶来的一队捕快,为首的是萧坤母舅的次子徐正擎。徐正擎是刑捕司的玉章捕快,掌管府衙破案侦缉事宜。萧坤讶异:“怎么来的这样快?”徐正擎先问候了萧老夫人,又同萧坤解释:“正好在山下,见巡逻队的人放了危机信号,就赶紧过来了。寺里怎么了?”萧坤道:“不知道啊,说是死人了,乱成一团,快去快去。”徐正擎一惊,加快脚步进了寺院。   “徐正擎跟骆枝的婚事可定了?”上了轿,萧老夫人问萧坤。她甚是喜欢徐正擎,还忙着给他牵红线来的,谁知他竟然早就同巡捕房里负责验尸的骆枝姑娘两情相悦了。老太太忙了许久一场空很不高兴,害徐正擎跟萧坤哄了许久。   萧坤笑道:“他们二位贵人事忙,忙到没时间成亲。这小子说舅母一天不多不少他催三次,笑死了。”   萧老太太因笑道:“我瞧着骆枝这丫头是个好姑娘,面冷心热。但日后成了亲,要伺候公婆,煮饭扫洒。她天天一张寒冰脸,可怎么好。还有啊,你们年轻人是越发不讲究了。从前我们订了亲之后,门都不敢出的。他们两个人倒还是从前一样,成双入对的,你说说。”   萧坤倚在轿子上,懒洋洋说:“就是说啊,我看这两人还是不要同时出现的好。每次两人一块出现在哪儿,多半那儿是出了命案了。老太太这样爱操心,赶紧多费心帮我们叶总管找个好姑娘是正经。”   叶恒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眼观鼻鼻观口,专心抱牢怀里的一只鱼缸一尊玉像。   萧老夫人紧捏住萧坤扶着她的手,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小叶这孩子是个心里有数的,哪儿像你,最会叫人操心。你也是,都十年了,还是这样放不下。”萧坤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默然良久。终于还是歉然道:“是孙子不孝,我知道太叫老太太担心。但如今我只希望能过的简单些。”   萧老夫人叹口气道:“腾越府人人都道那事之后,萧家的少庄主荒废了功夫,也不好好管顾玉庄,只是日日寻欢。我知道你不过想要过得简单些,也不大管你。但今日你也看到,这样的事,实是寻常发生。你不必心中歉疚。如今萧家的‘十五杀’声震四海,萧家马队在玉石路畅通无阻,谁都知道萧家的马队是动不得的,这都是你的功劳。虽然“十五杀”的兄弟忠肝义胆,但我心中总盼着你能带领着他们……”   这样的事,实属寻常,都是我的功劳。可是,代价呢?后悔得恨不得死去。时间越久,就越无力,现在连叹息都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简单过完此生,也就完了,萧坤心想。闭上眼,结束了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完全架空,请原谅一个历史学不明白的少女。 ☆、白玉真人【二】   第二日,天香楼。   萧坤心情非常不好,原因是他平素用饭的雅间今日竟然被人占了。胖胖的店主跟萧坤一向熟得很,这次亲自来陪不是,还免费送了壶限量版的玫瑰滇红。萧坤在坐在厅堂里,还是一脸不痛快。叶恒跟老板周旋了几句说没事叫他去忙,又叫萧坤别娇气,哪儿坐都一样,萧坤爱答不理的。   厅堂满座,人声嘈杂。窗边的一桌上的几个人在大声讨论来凤寺凶案,好多人一边吃着饭,一边侧耳倾听。一个老人说:“什么鬼祟敢在阳气这样重的节庆出来行害?肯定是有人作恶!还在佛门清净之地,啧啧。我听说啊,被害的是暖香阁的头牌碧缕,那个惨啊……”   “啊!就是暖香二女的‘小家碧玉’碧缕姑娘吗?”   “就是就是,据说这碧缕姑娘花容月貌,很是结交了一众达官贵人。尤其啊,”老者压低声音,也没那么低,还是很客气地照顾了周围竖起来的耳朵,“与节度使周将军的公子周彬的走得很近……”   萧坤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叹了句:“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叶恒被萧坤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吓得一口茶差点喷萧公子脸上:“萧少麻烦你以后要发这种感慨之前先同我预告一下,谢了啊。再说碧缕姑娘是很可怜。但‘大家闺秀’的花容,不是为你开的,花红柳绿的嘛。”   萧坤白了叶恒一眼,这什么文化!也不接他的话,闷闷地吃菜,一会儿又道:“希望徐正擎这小子争气点。”叶恒道:“人家是玉章捕快好不好?哎呀放心吧,徐正擎一向精明善断,再加上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的知府之女,只怕很快能结案。”   萧坤皱皱眉道:“知府之女,谁啊?哦,那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啊,这么小的姑娘顶什么用。”   叶恒看着他不屑的样子说:“好像这姑娘真有两把刷子的,很是帮知府破了一些悬案。但是她没有武功,不能像骆枝姑娘一样做个紫衣捕快。而且宋大人只得一女,也不舍得叫她设险,不让她到刑捕司挂职。民间甚至有人叫她‘九月神探’的。之前知府衙门李通判府的案件不就是她发现的线索,后来才断的案吗。”   “李通判家什么事啊?”萧坤问。   叶恒无语:“满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如何?你难道不知道我从不关心这样的无聊嚼舌?”萧坤讲,伸手拿起茶杯喝口茶,“哪天非要敲老李三壶滇红不可,还整什么只限一壶。”   “是是是,你一向精力有限的很。既不关心,那我就不讲了。”叶恒一脸无所谓。萧坤也无所谓:“我看叶总管的月钱是太够用了。”   叶恒连忙道:“哎呀别别,怎好以权谋私公报私仇呢?你说你想听就想听嘛,偏要装作这样浑不关心。”不给萧坤翻脸的时间,赶紧接着说:“是这样,李通判的三子李嘉书不管家事,家里就是正房妻子杏娘独大。那个杏娘是个远近闻名的醋坛悍妇,可想而知他的两个妾平时就没啥好日子。不巧三房芸娘怀孕了,这还不被杏娘好好折腾啊。李嘉书虽最宠爱芸娘,但他软弱得很,也拦不住。具体怎么回事不知道,但是最后芸娘小产了,并且坏了根本,不能再生育了。然后她就吞金自尽了。如此一来李家也容不下杏娘,休了杏娘,将一对儿女交由二房秋娘抚养。”   “不仅堵住了悠悠众口,更叫芸娘家中感激涕零,李通判不傻啊。” 萧坤抬起眼睛,声音有点冰。   叶恒点头道:“对啊,所以没人骂李嘉书懦弱无能,反都夸李家仁至义尽。但此事却又有了变故。第二日仵作检查了芸娘尸首确是自尽无疑之后,正要结案,但宋九月姑娘却问芸娘的陪嫁丫鬟,芸娘脖颈上的红珠子是什么?丫鬟回答说红香珠是二房秋娘的陪嫁首饰,芸娘怀孕后秋娘送给芸娘带,说是香气有助于孕中安神。宋九月心中怀疑,请人唤来骆枝捕快一验,发现其实是红麝串,孕妇禁忌。但秋娘一口咬定说自己并不知道这是麝香珠,只是珠子带有罕见的香味,为了叫芸娘安心养胎才骗说此珠可以安神。萧少,话说至此,请问秋娘可是无辜?”   萧坤夹一块坛子鸡,上下打量叶恒道:“叶先生,我发现你不去说书真是浪费人才啊。这个事儿,我想女子心眼狭窄的很,那个二房虽然有可能没猜到三房会自杀,但却很有可能存心叫她滑胎。麝珠是她陪嫁之物,那她家人一定嘱咐过孕期不可佩戴。审她娘家人就好了。”   叶恒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得意道:“听说宋九月都没费心思去找秋娘家人问话,直接将她带去刑捕司审问。只说秋娘父母已承认,曾千叮万嘱过她这香珠是红麝串而非红玛瑙,虽然稀有珍贵但不可多带,日后有孕更加要远远放着。但是,这秋娘听了竟表现出无比吃惊的样子,痛哭着说自己忘记了当年的嘱咐,无心害了芸娘,恨不得随她去了。”   萧坤叹为观止,这秋娘的演技比起暖香阁的戏子来也不遑多让啊。终于有点意思了,问:“然后呢?”   叶恒贼兮兮道:“你猜。”   萧坤一副看智力缺陷少儿的表情:“猜个鬼。你要是想去缅甸出差你就直说。”   叶恒迅速道:“这个时候宋姑娘给秋娘念了封据说是芸娘留下来的遗书。信中芸娘说知道自己此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时日漫长难捱,也就不打算捱了。唯有对不住秋娘,没能兑现两人一世相互照拂的诺言。只盼秋娘日后生一个孩子,后半生好能顺遂如意云云。毕竟人心都是肉,秋娘的防线被击碎,据目击者说她浑身颤抖,恸哭失声。芸娘真心待她,而她因为嫉妒,竟一步步将芸娘推向死亡。后来秋娘认了罪,判了10年牢狱。”   萧坤摇摇头一顿感慨不知道这些女人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又说:“那那个宋九月也不过是小女孩儿心思,留意些女子的衣物首饰而已。后来凭一点小聪明叫人认罪,这就被叫做‘九月神探’了?我怎么觉得本府的破案事业非常堪忧呢。”   叶恒笑的不行,突然一个幽怨的声音飘来。   “怎么阁下不信宋九月姑娘有推理断案之才吗?”   萧坤和叶恒闻言转头,见说话的是邻桌上的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面黄肌瘦,毫不起眼。   萧坤莫名其妙:“信不信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少年微微一笑,移步到萧坤旁边:“当然有关系啊,我是宋姑娘的忠实拥护者。公子可愿与我打一个赌?”萧坤诧异:“打赌?”少年点头道:“赌宋家姑娘三日之内必破来凤寺惨案。我若赢了,要萧家玉庄的上好翡翠一块。”   叶恒跟萧坤对望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萧家玉庄的人?”   少年耸耸肩道:“你叫他萧少,本城姓萧的自然不少。但是你平素都在天香楼的雅间吃饭,那便不是普通人家。加上你身上的衣服是由贵重无比的锦缎制成,估计是朱家的手笔,所以你非富即贵。最主要的是腾越府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言,说是萧家少庄主长得还行就是风流的不行,不知叫多少少女,无知少女!暗许芳心。我瞧你的气质轻薄,十足一个出入烟花地的人。所以大胆猜一下,你可是萧家玉庄的萧公子呢?”   这少年,简直连暗讽都不是,就这样明目张胆骂人绔子弟。叶恒听得直皱眉头,心头暗赞,萧坤全然不在意:“想不到我竟然这样有名啊,我是萧坤,但我要出入烟花之地,忙得很,没时间同你打赌。不过你需要我的签名我倒可以给你。”   那少年坐过来微微一笑,悠悠地说:“昨日白玉真人诞辰,萧家玉庄的少庄主怎么能不去祈福呢。你自然是去了,碰巧我也去了。日落的时候我在玉佛殿的院中看到一个人同几个小沙弥说了句话,之后他们便火烧眉毛一样往观音阁走。你知道自己头上的玉冠的样子很特别吧,中间的镂空样子有点像个月亮。所以昨日你当然是第一个接触尸体的人。你不亲自去同巡捕讲,自然是不想被请到衙门喝茶。你若同我赌,我就守口如瓶,如何?”   叶恒诧异地看了萧坤一眼,萧坤微笑道:“那没关系啊,我反正不是凶手。不过被叫去衙门问几个问题,我也并不忙。”   “这会儿又不忙了……”少年狡黠一笑,“但昨日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跌跌撞撞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完整。被一具尸首吓得魂不守舍,亏你长得还怪像个男子汉的。你说,我若是说书人说一说这个故事,是不是今后就再没有那许多仰慕的眼神了?”   萧坤跟叶恒一起愣住,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啊。   少年起身跑去找记账的先生要了一张纸一根笔,笑的怪气人:“来,签名!”   萧家玉坊。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女子?”   “何止,八成就是宋九月。”   “怎么会,听说宋九月长得挺美,这个少年就算身着红妆,也实在是跟美人不能沾边。”   “估计简单易了下容,除了她本人谁会因为我一句‘名实难副’就跑来跟我对峙。女生小气,真是至理。”   “但她能凭一句萧少就推出来我们是萧家玉庄的人,也还是有点聪明。”   “就这点小聪明,三天内估摸着也破不了案。”   “你这是老夫聊发少年心吗?竟同这样的小女孩打赌……”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既不想被请去官府喝茶,又不想失去少女的仰慕?”   叶恒识相地闭了嘴。 ☆、拈花微笑【一】   昨日宋九月陪母亲来参加法会,天气炎热人又多,母亲觉得胸闷头晕,一早就离开了。九月毫无商量余地被留下来替母亲放生听经。从大雄宝殿出来时望着济济人头兴叹,躲到院子角落里,听见两个小孩说话。   小男孩的声音软软绵绵的:“是第十八个!”小女孩嗓音清脆,很有一种“你得听我的”的气势说:“是第十九个!刚才在那边还有一个呢,里面的花是蓝色的,你还偏说奇怪,明明很好看!”小男孩嘴一瘪,都要哭了,小小声说:“可我记得那个蓝色的是第十七个啊……”   九月好奇看着他们俩,问道:“什么十八个十九个啊?”   小男孩仰头看她,声音暖暖地说:“漂亮姐姐,我们说的是这个水缸,一共有十八个呢。” 小女孩歪头打量九月,拉一把男孩,警惕地看着九月。   九月转头一看,他们说的是一个小小的石缸,里面飘着一朵黄色莲花。似乎是不经心地摆在角落,但是一下就让整个院子都看起来不一样了。   九月蹲下来微微一笑,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女孩抢着骄傲道:“我知道,是莲花。有粉的,白的,黄的,蓝的和紫的。我们都看过了,有十九个!”挑衅地看着小男孩,一下就忘记了妈妈嘱咐的不能和陌生人讲话。   九月看着男孩子委屈的小样,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道:“不然,你们带我去看,我帮你们数数,看一共多少个好不好?”两个孩子立刻忘记了吵架,牵着九月的手带她去看荷花。果然每个石缸里的莲花都不同颜色,各有美丽。数到玉佛殿,两个小孩见到了他们的妈妈。两位母亲跟九月道了打扰,牵着孩子到前殿听经去了。   玉佛殿角落的水缸里是一朵开的正好的蓝莲花,不蔓不枝,九月一时贪看住。一会儿听到有人说话,抬头看到小沙弥们满脸惊恐、你推我搡地赶往观音阁,心中好奇,就跟了过去。结果看到小和尚们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搬救兵。九月知道有事,赶紧快步登上观音阁顶层,看到了满身鲜血的尸首。   刘明赶来时,九月出示刑狱司的小木牌,请刘明放信号请徐正擎。徐正擎见到九月第一句话便是有何发现。九月简单分析了一下,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要么此门没有上锁,要么凶手有钥匙。这里是像寺院储存杂物的地方,但是应该日日有人打扫没有灰尘,因此地上没有留下脚印。   “骆枝姐姐呢?”九月问。   徐正擎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随口说:“已经差人去刑狱司请,我碰巧在附近先赶来。可认识死者是谁?”   刘明探个脑袋过来接口到:“样子很像是暖香阁头牌的碧缕姑娘。”“暖香阁?” 徐正擎了然地笑了一下。刘明神色一窘,尴尬解释:“我只在应酬的时候见过一眼,千万别跟你嫂子说!”   青楼女子?宋九月再看一眼这女子,荆钗布裙,不施脂粉,浑身上下连件银饰都没有,实在不像是青楼头牌。   徐正擎走到一人半高的木柜后道:“从血迹看来女子这里正面被刺,没有当场毙命。她挣扎着跑到门口,被凶手从背后又刺了一刀后立刻倒地身亡。然后又被拖回到木柜后面。木柜上的摆放的破损香炉都没被碰掉的痕迹,女子没有任何挣扎。凶手是在女子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的手,因此凶手可能是她熟知的人。”   九月觉得很奇怪的是为何选择在寺庙下手,凶手既能将她引诱至寺庙中偏僻无人的阁楼,那便可以到更加隐秘的地方去。又为何冒这么大的凶险在今日这样人来人往的节庆下手呢?   徐正擎接着说:“案发到现在,凶手有大把时间带着凶器离开,断不会留下来听和尚讲经。请刘大人将无关人员请出寺庙,封锁了现场吧。”   骆枝走到寺门口,看到虽已封寺,但还聚了十几个好事之人踮着脚朝里看。她回身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说:“不关自己的事,就不要在这里瞧热闹。”声音冰冷似雪。众人听的心中一凌,再一看她身上的紫色官衣,都不敢说话,一个接一个讪讪地离开了。   一会儿骆枝到得观音阁,徐正擎转头看到她,叫一声小枝。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轻答了一句嗯,立即蹲下来检查尸首。死者怀里有两张沾满血迹的薄薄纸片,骆枝取出递给徐正擎,一边说:“尸体已经开始变冷,死亡时间约为巳时。伤口在左胸的位置,正面这刀伤痕较浅,应当没刺穿肋骨,背面这刀刺中心脏。”   一张卖身契,一张地契,九月探过脑袋从徐正擎手里一看。她赎了身?怪不得做这样的打扮。   这时负责画像的捕快已经完成了死者的画像,九月带着画像跟他一起去僧舍西厢房里询问。她请方丈将僧人集中到晚课的地方,出示了碧缕的画像,请今日见过画中女子的师傅来旁边的客堂提供线索。   先将打扫观音阁的小师傅叫来问话。小和尚吓坏了怯怯地说:“我平素打扫完观音阁都会上锁,但这几日事忙,昨日扫完有没有上锁我也记不真切了。我没见过这位施主,我,我没害她。”   九月朝他温柔一笑道:“你别害怕,只是了解情况。你从前可有过忘记给观音阁上锁?”小和尚望着九月的笑脸呆了一下,然后确定道:“从来没有过。   ”   九月问他:“观音阁的钥匙可在你手上?”   小和尚道:“因为观音阁没甚贵重的东西,这钥匙一向放在我屋中的一个小木盒内。今日听他们说出了事之后我就立即回去看了,钥匙好端端地在盒子里呢,现在我把钥匙带身上了,就在这。”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把钥匙来递给九月。   九月接过来看了看,问他道:“你的房间可上着锁?”小和尚摇头道:“我们的僧舍只在夜晚睡前上锁。我同十个师兄师弟一间房,谁都知道我的钥匙放在那里。” 那就是人人都随意可以进出,九月皱眉问:“今日可有什么人进过你的房间?”小和尚歉然说:“今天白日我们一大早就在外忙着准备法会了。我一直在正殿负责续香烛,没回去过。”他担心帮不到九月,有点失落地走了。   负责供灯的法师慧真走了进来。他慈眉善目的,道了声阿弥陀佛。同九月说:“我今日见过这位仙去的施主。她请了一盏长明灯之后问我哪里可以找到方丈。我问她找方丈何事,她同我说有重要的事要求方丈指点。我便给她指了西厢房的位置。”   “法师可还记得那是什么时辰?”九月问。慧真道:“大约巳时。”九月暗想,方丈并没见过碧缕,那她必是从玉佛殿到僧舍的院中碰到了什么人,跟随着那人去了观音阁。   天色已晚,无人再能提供什么线索,九月便起身同方丈告辞。方丈道:“真是罪过,该在观音阁法师做一场法事,给施主念个往生咒,也算是功德一场。”   九月道:“方丈慈悲……”话音未落看到门口一个老僧人朝里探头探脑,模样甚是滑稽。九月忍住笑,问:“师傅可是有事?”是寺庙里的伙头僧福善,他左顾右盼地踱进来说要报案,说自己今日丢了一把宝刀。   九月瞪大眼睛:“一把刀?”   方丈扶额,语重心长同福善讲今日这样就不要添乱了,一把刀丢了,跟慧明报告一下再买就是了。   九月心念一动:“丢的可是一把寻常菜刀?”福善师傅不满道:“什么菜刀,丢把菜刀我还用报案啊。我丢的可是一把宝刀,别看它只有一寸宽,我用来切冬天冰冻的豆腐和白菜,最是锋利无比,我都用了十年了。有一次啊,我……”   一寸。九月打断他,干脆道:“走,带我去看案发现场。”方丈愣了一下,无法,只得含恨道:“既是如此,那慧明跟去看一下吧。”说着给慧明使了个“别叫他丢脸”的眼神。   慧明法师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僧人,任来凤寺典座,掌管寺庙一应杂务。九月叫小张好生听着伙头僧的唠叨,自己同俊秀法师远远地跟在后面。九月笑问慧明法师:“法师怎么这样年轻就当上寺中典座了?”   慧明法师笑道:“我五岁就被送来寺里了。那时家中太穷,养不起五个男孩子,我不想被送走,每天拼命干农活,但还是被爹带到了寺院里。我自己跑去找我爹,找不到,在树林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自己找回了来凤寺。在寺院里我也什么活都争着干,怕再被送走。”   九月看着平淡讲着自己过往的年轻法师,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俗话说能者多劳,是也是你自己能干,才会这样年轻有为。今日这样的庆典法师特别忙吧?”   慧明看一眼故作老成的九月,微微一笑,融化掉心里的一抹忧伤:“是啊,平日就有许多琐事,尤其是每年今日。要时刻确保法坛布置、打理花木、香灯法器的弟子都各司其职。还要抽空去查看厨房里的十桌素膳能不能及时做出来。”   九月“啊”了一声:“那寺院里的水缸莲花都是你差人布置的?”   慧明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微笑道:“我亲自挑选的石缸,亲手移栽的莲花,一共二十盆,已经开了三年了。”   难怪这样不俗。   “真是好看啊,不过如果是我,可没有那样的耐心经常换水。我有次跟家中花匠抢了几盆茶花来养,结果好好的花被我打理的乱七八糟,后来就被花匠列入不允许碰花名单里了……”    ☆、拈花微笑【二】   正说着伙头僧带他们走到了膳房。   九月奇道:“怎么你的刀不在厨房?”福善道:“这样的宝刀怎么能随便乱放?我冬天才舍得用它,所以平时就好生放在这里。哎,今日辛辛苦苦做的素宴都倒了,真浪费啊。”   膳房门口立着一个大木柜。木柜上下两扇门,上面三层都装着白瓷碗。下门打开有两层,上层放着两个木盆盛着筷子,下层放着五六把刀。这几把刀当真装的整整齐齐,还用一块丝绒布盖着。   九月四下一看,膳房和厨房有一扇小门相通,但是木柜在离厨房甚远的膳房大门口。叹口气道:“谁都轻而易举从这里偷拿走一把刀。”   “但是此人要对来凤寺非常熟悉才行吧。”小张道。   九月摇摇头正待说话,却听到慧明法师道:“来凤寺每日两桌素宴,很多施主平素就喜欢来这里吃素席。木柜放在膳房本就是为了方便用膳的人取碗和筷子。因此只要吃过素席的人,都有可能看到过木柜下层摆着的刀具。”   九月点头表示同意。突然福善师傅惊乍一声:“哎呀,我今日好像见过那个遇害的女施主!”慧明连忙板起面孔看他道:“不可造次。”“我也记的不太真切……”福善当即也不管自己的刀了,忽略掉自己的顶头上司领他们进了厨房,“就在这看到的,好像是她在同人讲话。”   九月站在厨房的窗边看过去:“在这条路上吗?她在跟什么人说话?”福善讪笑道:“嘿嘿,我站在这只能看到那个女施主,她对面的人被库房的墙挡住了。说了一会儿她就笑着走了。”九月问:“这条路通向哪里?”慧明道:“从这里绕过库房,再走几步就到方丈的房间了。”“那可能她在问路吧。”九月低声说。   福善这会儿又想起自己的刀来了,一脸沉痛嘱咐九月:“请大人早日破案,帮我找到我的宝刀。”九月很不忍心告诉他你的刀很可能被用来杀人了,你确定你还想要吗?   第二日一早,九月就跑去刑捕司看骆枝验尸。骆枝的手修长苍白,一边下刀检验,一边做验尸报告:“死者,女,身长五尺。胸口上两处刀伤,伤口长约一寸。第一处刀伤位于左乳,深一寸。第二处刀伤位于后背蝴蝶骨下方,伤深至心脏,死者死于心脏骤停。死亡时间是六月初十巳时三刻。指甲上的蔻丹无剥落痕迹,指甲内也无皮屑,身体无其他伤痕。死者怀有两个月身孕。”   九月听着骆枝冷静的声音,看着碧缕尖尖指头上的红色出神。陡然听到这句话,一下站了起来,在徐正擎圆圆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徐正擎道:“昨日晚上我已经同暖香阁确认,死者是碧缕无疑,她两日前赎了卖身契并且去衙门消了奴籍。那张地契上是藤枝街后的一间小院。院子虽小,但却很精致,五脏俱全。卧房的梳妆台上没有任何胭脂水粉,除了一支玉镯之外也没有其他首饰。如此说来,得知自己有孕,她是下决心从良了。”   她决心从此洗手做羹汤。有人,却不能叫她生下这个孩子。   九月心中一阵悲凉,低声道:“有人为她赎了身,又买下了这个小宅。但这样平淡的生活她也没机会过了。老徐,我一会儿去物证间拿走那只玉镯,下午去暖香阁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这只玉镯的主人。”   徐正擎拍拍九月的脑袋,大哥一样道:“好,你下午去暖香阁。昨日暖香阁的人都道碧缕与将军府周彬交好,我同骆枝便去会会周公子。小枝,帮九月易下容吧。”   徐正擎和骆枝一起回家徐用午膳,两人被催足一百次,这几日实在没办法,要将亲事定下来了。   九月同两个捕快兄弟去天香楼吃饭。无论如何,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不怕见尸首,但总为人的残忍凉薄感到心惊,此刻只想好好喝一壶玫瑰滇红,吃一锅香草煮。   然后就被她一向觉得没长脑袋的富贵公子质疑。想到昨日看到他吓的那个样子,果然是个一点胆识都没有的纨绔子弟。如果是平常,这样的闲言她也懒得搭理。但此刻正被碧缕的死缠绕,心中不痛快,暗想着届时势必须狠狠讹诈萧坤一笔。   暖香阁。小家碧玉,大家闺秀。   用完饭宋九月直接去找了秀色。秀色同碧缕都在暖香阁的后院有单独的木楼。秀色确定了九月的令信,才请她坐进来。九月见秀色容貌极美,但不知道为何觉得她娇媚中隐约含了一股英气,只是此刻满目含悲。纤纤玉手泡一壶花茶,递一杯给九月,柔声道:“大人是为碧缕而来吧。”   九月点点头,赞声好茶。   秀色低下头,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半响,她抬起头来,眼睛发红,轻声道:“对不住,失态了。只是这花茶是去年我同碧缕一起制作的。我们夜间把茶叶放在荷花里,等到第二天一早花开时取出来。又每月托人从云岩寺中请来山间泉水,才有这样的凛冽清香。”   九月最不会安慰人,只能说:“谁都不愿碧缕姑娘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我们也只能合力找出真凶,不让碧缕冤死。”秀色目光坚毅道:“正是,请大人一定不让碧缕死不瞑目。”   九月点点头道:“秀色姑娘,碧缕向来同谁交好?”   秀色道:“我们这样的人,身边的人都是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周彬周公子是她好了数年的。但是周彬半年前娶了妻子,就跟碧缕断了往来。昨日碧缕来找我说她变卖了首饰,为自己赎了身,要嫁人了。我们相依为命已经十年,是最好的姐妹。我们之间一直是无话不说的,但是这次,她却跟我说不能告诉我要嫁的人是谁。只说成亲之日一定请我去,我真该问清楚的……”   九月道:“这不怪你,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秀色姑娘,有个问题,希望你不会觉得唐突。你可知碧缕有多少钱财?” 秀色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我们卖身为奴,自己的身子做不了主。但是幸而有人抬爱,这些年来,我们两个人都攒下了不少的金银首饰。”   九月连忙问:“够不够买一座小宅?”秀色点头:“足够。”九月嗯了一声,拿出那只玉镯,问:“那么碧缕的妆奁中,你可曾见过这支玉镯?”秀色仔细端详了一番,道:“我从未见过这只玉镯。不过碧缕的母亲是苗家人,这支玉镯上浮雕的图案跟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只鱼戏莲花的银镯很像。”九月若有所思,道:“那么我便没有其他的问题了,秀色姑娘也请保重,告辞。”   秀色正要起身送九月,这时一个男子睡眼惺忪地从客厅左侧的卧房里走出来,九月瞪大眼睛,竟然是萧坤。她尴尬地转头看了一眼秀色,秀色神色如常,嘴角含笑朝萧坤道:“怎么起来了?”萧坤揉了揉太阳穴,道:“渴了。”这才看见屋里有别人,似乎想了会儿才记起是谁,坐下来道:“宋捕快过来查案?”   九月此刻很想翻白眼,这位萧兄真是名不虚传。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猜到我是谁了?还不算太笨。” 抱了抱拳,“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擦肩而过时,九月突然想到一事,脱口叫:“萧坤?”转过头,眼睛亮亮的,从怀里掏出一只手镯急切道:“萧坤,帮我看看这块玉。”萧坤扫了一眼少女手掌中的玉镯,冷言道:“玉质极差,浮雕图案虽然别致但雕刻手艺很不精湛。最多值五钱银子。”   九月一脸沉思,却没有同他抬杠的意思,匆匆道了告辞就走了。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隐约的线索,九月闭着眼睛想了半晌,还是抓不到。回刑捕司的路上请两个捕快兄弟带她去看一眼碧缕的小宅。   小院当真是精致。院中一个五尺见方的小池,里面睡莲开的蓬勃灿烂。九月见这里虽只比她住的蒸霞院略开阔一些,但厨房,厢房,厅堂应有尽有,而且干净整洁,明亮温馨,不知碧缕用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九月绕过池后,到了书房。书房里新制的木桌木椅散发着清香,书桌上侧悬着一副水墨荷花图。江水上飘着几只尖尖鱼帆,左下角开着的一朵粉色莲花,是全图唯一的色彩。莲花之上提着一句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九月叹了口气,碧缕对自己的出身,不是不在意的。诗句下面的落款是个奇奇怪怪的字,九月不识得篆字,只觉得有些眼熟。   从书房穿过去是卧房。卧房里有一个梨花木的梳妆台,台上立着一面大铜镜。铜镜两边嵌着两块方形的石头,是点苍山的滇石,质地平滑细腻,美观又大方。九月微蹲身体,看着镜子里无精打采的少年,心想骆枝姐姐的易容术真是绝技,随便涂几下人就变了样子。突然瞥见右侧的滇石微微外凸,她手指微曲把这块石头抠出来,一张纸片随着掉了下来。捡起来一看,是折叠在一起的一张当票和一张银票。   “今崔碧缕将玉佩一对,珍珠一串,耳片若干……当去银两一百八十五两。”九月略算了一下,把当票和银票揣在怀中,转身看向收拾的整齐的床铺。见床头上放着一个针线篓,拿过来一看,被一对可爱的小小鞋子刺痛双眼。   电光火石,九月明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当真是太过不堪的事实。   仓促跑回刑捕司,徐正擎和骆枝恰巧回来。九月匆忙拉住骆枝,气息不稳问:“如何?”骆枝赶紧拉九月坐下,倒一碗茶给她道:“怎么跑的这样?”   徐正擎无奈道:“周彬没有嫌疑,他那日在衙门,同僚都可为他作证。他任本府司户参军,这次还出手帮碧缕消了奴籍。而且鸨母不愿放走碧缕,还是他出面叫暖香阁还了卖身契。我同他说要将碧缕遗物返还旧主,问他都送过碧缕什么首饰,他如数家珍,但是从未送过碧缕玉镯。”   九月不说话,良久,气息终于稳下来。道:“那么,请老徐帮我确认最后一件事,我们就可结案了。” ☆、青裙玉面【一】   来凤寺大雄宝殿。   殿门口两个巨大的香炉内燃着佛香,青烟袅袅。风雨欲来,院中坐着的人闷热难当,心情同天气一样阴晦沉闷。   知府宋桉与净因方丈背对着殿门坐在正中,玉章捕快徐正擎与司户参军周彬分坐在两侧。下首东边坐着来凤寺八大执事,其余寺中的弟子垂首站在东西两边。   萧坤和叶恒同寺中弟子挤一起站在西侧,燥热气闷。萧坤出着神,想着昨日宋九月差捕快来请他今日到来凤寺时就该断然拒绝!不明白自己是抽什么风要跟小女孩打赌,大好的睡觉时间都被浪费在这里,当真后悔不已。秀色大眼含悲站在他左侧,怀中抱着个鱼缸,里面一条要为碧缕放生的小红鱼游的正欢。   “前日寺中发生惨案,无论是谁犯下如此罪业,人死已矣!盖棺定论,自有其因果宿命的去处。人身只是应对因果世界的需要,今日为碧缕姑娘举办往生法会。寺院供灯四十九日求功德圆满,念往生咒为亡魂超度。以期亡者脱离一切外道天魔之缠缚,终得极乐……”净因大师的声音有种波澜不惊的从容,听得萧坤站着都能睡着。   宋九月悄声走到徐正擎旁边,同他说,确定无疑。   净因法师话音方落,宋桉大人朗声道:“来凤寺向来行善积德,此番又主动为亡人供灯念经,实是本府大幸。但作为州城父母官,实不能叫一人枉死。如今案件已水落石出,在开始念经超度之前,我们先了结此案吧。”   众人的议论纷纷声中,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款款走来,右手搭在胸口低头行礼:“民女宋九月,来凤寺命案已经查清。”   萧坤望着宋九月呆住了,叶恒更是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   十几岁的少女肌肤胜雪,双目明亮如天上星辰。长发披肩,只松松戴着一根素白银簪。一身素衣,身体单薄纤细,就那样立在那里,犹如满城微雨中开得最好的一朵白山茶,衬得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这女孩儿,好像那日来问我话的少年捕快。”秀色诧异。   萧坤回过神来,就是她。   宋桉看着自己的女儿,柔声道:“那么你便讲一讲你的发现吧。”   九月目光澄澈,点头道:“此案疑点甚多,请听我慢慢解释。最显眼的疑点是平素都会上锁的观音阁顶层,为何那日没有锁上?负责打扫观音阁的小和尚说是否上锁他记不真切了。但每日离开时关门上锁是他已经做惯了的动作,从前从未忘记过一次。为何偏偏那日,他忘记上锁了呢?”   小和尚坐立不安,慧真法师丈忙护犊子道:“许是这几日寺中筹备法会,琐事众多,他一时忘记了。观音阁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一时不锁也不打紧。”   九月摇摇头道:“他或许根本没有忘记,有人从他房间偷走了钥匙,之后又悄悄放回去。这点只是个猜想,可以暂且放着。第二个疑点,便是伙头僧福善师傅来报案说他丢了一把刀,刀刃宽一寸,刚好与死者身上的伤口吻合。这把刀,便是杀害死者的凶器。”   福善如闻晴天霹雳,整个人都不好了。九月看了一他眼,心中默念两句罪过接着说道:“出于某种原因,凶手没能将刀放归原位。本来他多半也没有想到,福善师傅会对自己的刀如数家珍,立刻就发现刀丢失了。”   “那凶手害死碧缕姑娘之后,怎么不锁上观音阁的门,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尸首了啊。” 慧真法师问。   “凶手行凶之后没有锁门,是为了方便他夜晚来这里清理现场。我猜他打算晚上将碧缕的尸首从后门运出去,然后埋在寺院后山的树林里,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不过真是可惜,偏偏前天有人无聊闲逛,逛到了观音阁,还发现了尸体。”说着眉头微挑看了一眼萧坤,接着说:“能够轻易偷走观音阁的钥匙,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一把锋利的匕首,夜晚又可以回到观音阁毁尸灭迹。凶手,是寺庙里的僧人。”   此话一出,众僧人面面相觑,一时无声。   萧坤听到这儿,心想这姑娘的逻辑呢,懒懒地出声问:“这只是你的猜想。如果观音阁是小和尚忘记上锁,又或者福善师傅丢的那把刀跟本不是杀人凶器。那么你的这个结论,便完全不成立。”   九月微微一笑道:“的确如此!这个猜想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后续的许多事实证明了这个猜想,一切才都通了,我接着说。连秀色姑娘都不知道碧缕那日要来寺庙祈福,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恰巧碰到了她然后临时起意。慧真法师说碧缕那日要找方丈,而福善师傅看到碧缕在去方丈房间的路上同人讲话。可方丈却没有见过碧缕,因为她被遇到的那个人引诱去了观音阁。”   周彬道:“那日寺庙中人来人往,也许是碧缕遇到了一个什么歹人想抢她财物,故意给她指了错路然后尾随她将她杀害。”   九月道:“劫财?不会,碧缕所有的钱财都用来赎身和购买宅院……”   话没说完,慧明法师接口问:“购买宅院?”   九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对,从碧缕身上找到了她的卖身契和一张按着她手印的地契上。从地契上的宅子里又找到了一张当票,和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她用自己所有的首饰换得一百八十五两银子,赎身用去五十两,买的宅子用去七十两。宅院中看到一应家具都是新做的,那么剩下的钱用来采买家私,算一算,她被害那日身上应当是身无分文。而且她不施脂粉、穿着朴素,根本不会引起歹人的注意。而且假如是一个陌生人将她骗至观音阁,她看到周围荒凉无人,心中一定会有所防范。但骆枝捕快检验尸的结果,却显示她没有过任何挣扎,她是被熟悉的人杀害的。”   方丈沉默了许久,这时说:“碧缕姑娘熟悉的人,更加不可能是我们寺庙里的人了。”   九月转身从一个捕快抱着的箱子里,取出那只鱼戏莲花的玉镯。   九月郑重道:“这只手镯是她的小宅内唯一的首饰。她连母亲送的银镯子都变卖了,却留着一只并不贵重的玉镯,可见这玉镯意义对她非凡。她决心要嫁是个买不起珍贵礼物的人。碧缕不是死于谋财害命,那杀人动机是什么?尸检结束后,一切就明了了,她被杀害是因为她怀了身孕。是什么人,会让碧缕已经下定决心要嫁了,却还要连秀色都要瞒着不能说是谁?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宁可杀死碧缕,也不能容她生下这个孩子?这个人又为什么,不用更容易的方法将碧缕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而非要在祖师诞辰冒这样大的凶险将她杀害在观音阁?慧明法师,请问来凤寺寺规,僧人与人交好,有何处罚?”   慧明垂着眼睛道:“杖责三十,赶出寺庙。”   九月连续发话,众人都蒙了,反应过来时有人喊出声“啊”,不可置信。   九月吸口气,接着道:“所以这个人,是来凤寺中的僧人。”   话音掷地有声地落下,敲出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九月接着道:“他那日在来凤寺里杀死碧缕,是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其实并不愿意娶碧缕,可是要是被她公开怀有他的孩子的事,他一定会被赶出寺庙。所以他碰到碧缕之后迅速做出了选择。先将她骗至观音阁,然后去僧舍偷走观音阁的钥匙,路过膳房时进去拿了一把刀藏在怀中,随后在观音阁将碧缕杀害。”   天气越来越阴暗,一阵风吹过,秀色觉得自己手臂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宋桉叹道:“那么凶手是谁?”   九月从证物箱中取出几样东西:莲花镯,莲花茶,碧缕给未出生的孩子做的绣着莲花的小鞋,道:“碧缕买的小宅中满院的都是莲花,本来我以为是碧缕介意自己的出身,因此向往冰清玉洁的荷花。但其实,是因为她深爱的那个人,最爱莲花。来凤寺中有个人最爱荷花,养了各种颜色的莲花盆栽,日日亲自换水。两日前巳时,他正好离开方丈的房间。”   所有僧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气宇轩昂的僧人身上,慧明法师。   慧明法师面色不改,只淡淡地看着九月:“宋姑娘,只凭碧缕姑娘喜爱莲花,我也喜爱莲花这样的巧合,就断定我是杀害的碧缕姑娘,未免太过武断。我同碧缕姑娘素昧平生,为何要杀害她?”   宋九月冷笑道:“素昧平生?不见得。你任寺中典座,需要采买寺院所需的一应物品。因此你是所有师傅中,最经常下山的。我不知道你如何同碧缕相遇,如何叫她为你死心塌地。你能在突然碰到碧缕之后想出了这样解决方案,心思之缜密令人震惊。可是终究百密一疏,你是忘记了这幅画,还是没有机会来取走?哦不,你根本不知道碧缕为你们置下的这座小宅。”   九月打开那副水墨荷花图。   “这幅画被挂在碧缕小宅内的书房中最显眼的地方。画上的落款和寺庙上石缸上的红色的方形雕刻一样,是个篆书的明字。篆书的明字自然都一模一样,可是,慧明法师的刻章,却在下方刻了一枝细长的莲花苞。” 九月请小张抱来一盆水缸莲花,指给众人看。   果真一模一样。   慧明法师一脸震惊,徒劳地分辨道:“这,这的确是我的画无疑,但不知怎会出现在碧缕姑娘的房中,许是有人得到我的画之后将它转送给碧缕了。”   “那么这把刀呢?”九月手中赫然是一把锋利匕首,上面的血已经成了紫色。   慧明法师身体一颤,面色一点点灰败。   九月直视他的眼睛,正声说到:“慧明法师,那日你没把刀放回碗柜,而是将它藏在了库房之内。刚才搜了库房,找到这把福善法师丢失的刀,也就是本案的杀人凶器。库房钥匙你和方丈都有,而你还留了一幅莲花图在碧缕房中。证据确凿,是你,杀害了崔碧缕!”   慧明不再挣扎,直挺的身躯突然佝偻下来,闭目:“是我。”   寺中弟子的目光都在慧明身上,难以相信。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是他们许多人的偶像的年轻僧人,一瞬间就这样这样颓败和不堪。   过了许久,慧明道:“那日我从方丈那里出来碰到了她,非常惊讶,问她来干什么。她说她要去求方丈替我还俗,因为怀了我的孩子,请我兑现承诺娶她。真是好笑,她一个风尘女子,我怎可能真心要娶她?我骗她说方丈现在屋中有人,我有一些银两放在观音阁里,拿完我们再回来请方丈帮我还俗。叫她先去那等着我,我去取钥匙,之后就如你所说。杀了她之后,原本打算把刀再放回去,但是有人要请我去库房取一个云板。那把刀贴在胸口阵阵发烫,我就把刀留在库房里了。”   他一直面容平静,好像在说同自己无关的事,但怎么也掩盖不了微微发抖的声音:“不是我杀了她,是她自己杀了自己!她为了试探我,骗我说她所有的积蓄都用来赎身了,如今只能请我带她回乡下过粗茶淡饭的生活。我为何要放弃寺中要职陪她过清苦生活?她若同我说她购了房产,还有不少积蓄,或许,一切就是另外的结局了。”   竟凉薄至斯。不愿再听,宋桉道:“押下去吧。”   微微细雨漂落下来,洗掉一切的罪孽与悲哀。   秀色在七宝莲花池边,看着小红鱼欢快投入到更大的世界中,默默流下泪来。   高僧的诵经声响遏行云。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长一些 因为要结掉一个小案子 ☆、青裙玉面【二】   夜晚街灯如豆,静谧安好。一座小阁楼上,两个人的对话悄然而隐秘。   “这女孩子聪明,倒省了我们不少事。”   “既然如此,就看知府如何判决了。倘若不量死刑,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知府衙门刑捕司内,来凤寺凶案的结案卷宗刚落下最后一字,九月合上卷宗支着腮沉思。突然想到一事,一下跳起来,抱着卷宗就要跑出门。差点跟正要进门的徐正擎装个满怀。   徐正擎不满道:“还是这副不稳重的小猴样儿,你忙什么呢?”九月急急铺开卷宗道:“快盖章!我有事。”徐正擎走到桌前边看边问:“什么事这样着急忙慌的?”九月得意道:“我要去萧家玉坊,同你表哥要我的赌资去!“   徐正擎立马抬头,眼睛睁得老大:“表哥?你说萧坤啊?他欠了你赌钱?”   九月眼睛都亮了,开心得很:“我三日内破了来凤寺案件,得找他去要说好的翡翠去。”徐正擎觉得九月真是干的漂亮,哈哈一笑说到:“你等我同你一起去,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他吃瘪,这种千年不遇的良机怎能错过。”   当下立马打开柜子把卷宗丢进去,带着九月去往萧家玉庄。   日头正毒,九月伸手挡着脸问:“骆枝姐姐呢?”徐正擎道:“她今天告假了,说要买东西,还偏不让我陪着。”九月抿嘴一笑:“哦对,姐姐做嫁娘准备呢,我原本也想跟着去凑热闹,结果被爹爹催着写卷宗。不过我也不懂那些,还是我表姐陪着骆枝姐姐更妥。”徐正擎恍然大悟道:“我就更不懂了,怪不得小枝不让我陪着。”九月无语望天,哪儿是这个原因啊,懂不懂结婚前要避嫌啊。   萧坤和叶恒正要出门,徐正擎跟他们在铺子门口撞上。看了一眼俩人,徐正擎笑得特别不怀好意问:“你俩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是要去相亲吗?”叶恒赶紧让她们进来,道:“今日十五,我们正要回老宅子吃饭呢。不知宋姑娘和徐捕快有何贵干?”说着偷笑看萧坤一眼。   宋九月干脆道:“我来要我的赌资啊!”声音清脆明快的。三双眼睛都看着萧坤,萧坤坐下来往柜台上一趴:“哦,随便挑。”九月志得意满地四下打量,铺子里摆的全是玉,一时也看不懂问叶恒:“哪个好啊?”萧坤无语地扭过头去,徐正擎忍不住大笑道:“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无视掉萧坤丢来的带着冰渣子的眼神。   叶恒笑道:“这会儿老夫人催着叫去吃午饭。要不你们同我们一起去吧,刚好老夫人是喜欢人多热闹的。等回来再慢慢挑。”徐正擎立马同意,九月想到刑捕司的饭,立刻也道:“好!”   叶恒忙差人去告诉萧老夫人有贵客来访。   一路上九月同叶恒和徐正擎叽叽喳喳说笑,萧坤默然不语,心中只想着回来怎么收拾唯恐天下不乱的叶恒。   萧老太太住的宅院很是开阔舒适,正是盛夏,饭摆在临水而建的小亭子里。   几人落了座。萧老夫人左侧是九月,挨着叶恒,右侧是徐正擎,挨着萧坤。老夫人果然很欢喜,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一会儿问九月是哪家姑娘,喜欢吃什么。又拉过徐正擎问亲事是不是定下来了。   徐正擎道:“八月初八,黄道吉日。”萧坤笑道:“恭喜徐捕头!可算有时间成亲了,想喝口你的喜酒也真不容易。”徐正擎道:“是是是,是小弟的错,过两天请帖亲自奉上。”   说话间菜已经摆齐。坛子鸡,赶马肉,大酒驾,香草砂锅,清炒豌豆尖,荷叶蒸鸡,菌菇盘,银杏猪肚摆满一桌。老夫人见九月挑清淡的菜吃,又打发厨房的人做了一碟三鲜豆腐,一碗樱桃笋丁汤来。这时突然想起来问,九月和萧坤是怎么认识的?   萧坤闷着头吃菜,九月吐吐舌头偷笑。徐正擎连忙添油加醋说萧坤如何瞧不起我们九月,而九月又如何大展神威碾压他。萧老夫人乐的合不拢嘴,瞅瞅九月又瞅瞅萧坤笑道:“比下去了。”又叫九月讲破案经过给她听。   九月妙语连珠,把如何发现线索如何确定凶手讲的有声有色。萧老夫人连连夸宋桉生了这样好的女儿,又说本府有敦敏亲厚的父母官,又有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儿辅佐探案,当真是百姓有福。   萧坤无语凝噎,只能低头吃菜,一会儿默默叫人把香草锅端到九月跟前去,这姑娘不能少说几句多吃几口吗?萧老夫人斜眼瞥见了,笑道:“平常也不见你这么能吃啊……”又说香草砂锅中有一味芸香草的香料,有健胃养颜之效,叫九月多吃。   九月惊异道:“原来有这样的效用呢,我打小就喜欢天香楼的香草锅,只觉得香气特别,煮过的菜蔬都是清淡爽口的。”老夫人一听立说:“我这里养着几盆天竺移栽来的芸香草,你若是喜欢叫人送一盆到你府上去。”   九月嫣然一笑,道:“如此真是谢谢老夫人了!”   老夫人又说:“萧坤这小子还欠着你赌资呢,他那可没我这的好东西多,我来帮他还。”说着叫丫鬟去取那只凤凰钗来。九月慌了,敲诈萧坤没什么,但是不能欺负老人家啊,连忙放下筷子道:“老夫人千万不可,我同萧大哥开玩笑呢,怎好真的要。”萧坤见她着急心中就平衡了,也不帮忙,只开心道:“如此说来实在是太好了,省的我破费。”   “这猴精儿。”萧老夫人向九月道,“是你讨人喜欢,跟他没关系。”   九月还要推辞,萧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已经取了来一个木盒。老太太接过来打开给九月看,是一只遍体通透的玉簪,簪头是一只后衔着羽毛的凤凰。润泽冰莹的翡翠底上漂浮片片蓝花,看着只觉幽然深邃,灵气逼人。   九月虽不爱珠宝首饰,但毕竟是女孩子,见过这样的美玉也不禁失神。萧老夫人把木盒放到九月面前,道:“这个是我老太婆给你的见面礼。你若不收,就是嫌弃了。”九月慌忙道:“怎么会嫌弃?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绮罗玉,多少人爱而不得。”叶恒闻言抬头道:“正是绮罗玉呢,宋姑娘也懂玉?”九月一笑:“我不懂,我爹总骂我不像个女孩子呢。是我表姐告诉我的,她得了一对绮罗玉的耳片,很是得意,说是多少小姐争相购买都买不到呢。”   叶恒笑道:“说起来绮罗玉还是萧少从缅甸亲自押运回来的呢。当的百宝路不像现在这样安全,鱼龙混杂,多少人打这块玉石的注意。全靠萧少各方周旋才安全回来。后来解玉雕刻,制作的一批玉雕首饰都被抢购一空。因为这块翡翠光彩异常,所以被叫做绮罗玉。”   九月没想到这萧坤还有这样的过往,看他现在的样子觉得岁月是把刀啊,赶紧推辞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萧老夫人打量她一下:“你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来,我给你带上。”不由分说就把玉簪戴在了九月发间,赞道:“也只有你这样的漂亮姑娘,才能配得上带这只簪子。”   九月忙要取下来。萧坤看到她害羞得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一动。迅速移开眼睛不再看她,没好气道:“你现在不要,以后可别再来找我要你的赌资,也不要说我失信。”   九月觉得刚才对萧坤建立起的一点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瞪着他不说话。   徐正擎笑道:“行了九月,拿着吧。我跟你说啊,你此举实在是功德一场。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从来都是被他欺负的,打赌没一次赢过他。有一次我输了他竟然叫我亲手给他抓五百只蝴蝶,还要活的。我花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灰头土脸地提着一大袋蝴蝶给他,他竟然立马打开口袋全部给放飞了!”   众人一阵笑,萧老夫人骂萧坤促狭鬼,萧坤也绷不住笑了。九月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诚意跟老太太到了谢。目光路过萧坤时,就那样斜着掠过去,活脱脱表现出了一个“哼”字。萧坤咳了一声,装没看见。   回去的路上,九月同叶恒并排走在前面,萧坤同徐正擎走在后面。九月看着手中的木盒,道:“有一种偏了你们家好东西的感觉,好像,打抽丰!”叶恒清秀的脸泛起笑容:“是老太太喜欢你,你没看她今天多开心,你有空多来找她玩,可比……”前面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速度飞快似箭,眼看就要撞向九月。九月来不及反应惊叫一声,忽然被人向后一拉护在身边。徐正擎听得后面有人喊“站住”,迅速飞身上去将来人制伏。   叶恒忙关心九月有没有事。九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倚在萧坤臂弯中,脸上一红。萧坤在电光火石之间把她拉过来,百忙之中还伸手捞住了她手里掉下去的木盒,摇摇头道:“反应真慢。”说着松开了她。   九月立马把感谢的话咽下去,气鼓鼓把木盒抢过来抱在胸前。抬头看见后面飞奔追来一个青衣捕快,开心叫到:“小六!”徐正擎将地上的人双手反剪,抬头笑道:“小六回来了。”   小六是他们的好友名叫李亮,长得很精神,二十出头已经是刑捕司的青衣捕快,掌管追凶擒贼事宜。此次告假一月去大理府为父求医刚回来,见到他们甚是开心,先叫:“九月妹妹,老大。”又掏出绳索迅速将他追捕的人绑了手,拍了他一把道:“跑的还挺快。”   九月拍手赞小六道:“小六这手绑人绝技天下无双。”   地上的人这时好容易喘匀了气,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们干什么?”小六好笑:“干什么?你偷了人的荷包,还问干什么。”身后一个年轻女子这才跑着跟上来,穿着鹅黄色衣衫和浅粉色湘裙,弯着腰气喘不已。抬起头来正要说话,突然惊喜叫道:“萧大哥,叶恒!”两个小梨涡荡漾起笑意,甚是甜美可爱。九月瞧她乌黑的发间用缀着小白贝的红线缠系,脖颈上戴一串珊瑚珠,像个外族女子。   叶恒也奇道:“小蓝,你怎么在这?”   小蓝看了一眼九月笑道:“我刚被这个小贼偷了荷包,幸亏这位捕快在旁边。”说着感激看向李亮。李亮怪不好意思的,一边道看看是不是你丢的东西一边伸手搜身。奇怪的是,这人怀中袖中竟当真什么都没有。李亮一惊,厉声道:“东西呢?” ☆、姹紫嫣红【一】   那人瞪李亮一眼扯着嗓子喊:“谁偷东西!官兵欺负人!”徐正擎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你别瞎嚷嚷,不是你偷的你跑什么?”   “我听他凶巴巴地叫我站住,我心中害怕,就只能跑了啊。”理直气壮的。看他毫不心虚的样子,九月一笑:“青天白日,你怕城中捕快?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要跑?”又问李亮:“是不是他把东西扔到路上了?”李亮摇头:“我一路追他过来,没扔。”   九月又问小蓝:“你可亲眼看到他拿你东西了?”小蓝脸上一红,道:“没有看到。我迎面被人碰撞突觉腰间一轻,低头一看系在腰上的荷包不见了,连忙转身只看到了他的衣服背影。刚好看到这位捕快走来,就连忙找他求助。”   李亮接口道:“我朝她给我指的这人走过去,还没走近呢他就开始跑。”押着那人往失窃的地方走,他只是不停嚷着冤枉好人,路人指指点点围了上来。九月听得不耐烦,瞪他一眼,恶狠狠道:“你个矮冬瓜,快别嚷,你若是冤枉的我把头割下来给你踢皮球。”   萧坤无语望天,请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可好。   一路上仔细检查,没有看到小蓝的荷包。今日集市,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看到捕快办案,都兴奋地聚过来瞧热闹。徐正擎和李亮寻问附近的几个小摊老板可有看到矮冬瓜行窃。都道自己忙着看顾生意,没看见。矮冬瓜又开始嚷嚷说没证据就要放了他。   九月四下一看,问一个肩挑两个篮筐的中年妇人可有看到什么。这个中年妇人抹一把汗,说自己刚才正在卖地瓜,什么都没看到。九月看一眼篮筐上的白布,道:“那么,我要买一个地瓜。”众人惊讶看着九月,才刚吃完饭啊。妇人低下头笑着说了句“哎呦真不巧,已经卖完了”就要走。   九月拦住她:“卖完了您的篮子里装的什么,压的扁担都弯了?”妇人一下慌了,扔下篮筐,推开九月就跑。九月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向左倒去。萧坤正在九月左侧,伸手一扶。看着这么一会儿被他救了第二次的少女,皱眉道:“这么爱行侠仗义,能不能先练练功夫。”   九月撅撅嘴:“你那么爱救我,不如给我当保镖。”站稳后迅速蹲下来打开篮筐上的白布,里面竟然是两半筐的银两荷包,令人咋舌。九月感叹:“这一行还真是高收入行业啊。”抓住妇人回来的李亮道:“可惜也太高风险。”叫两个便衣捕快把盗贼男女和赃物押去衙门送审。又叫小蓝认自己的荷包,拿出来递给她。   小蓝接过来,也不打开,护在胸口开心道:“实在太好了。其实里面东西倒不值什么,只是这荷包是我娘临走前留给我的。倘若被我遗失,我真不知道怎么好。”   叶恒安慰她道:“好在现在找回来了。哎对了,九月妹妹你是怎么发现是这位大娘的?”萧坤无语,你们几时这么熟了?李亮假装作揖道:“对啊对啊,快给我们讲讲,九月妹妹可是越发出息了。”九月做出不好意思的小样儿,笑道:“我就是,直觉。”   众人无语,九月咯咯一笑道:“我想这小偷身上搜不到东西,可能有个同伙。刚才我们在这问询查案,周围人都好奇朝这里看,只有这位大妈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我便觉得有些奇怪。连一眼都不看就分明是躲避和掩饰嘛,所以我随口一试她就露了马脚。不过他们这手法还挺高明,矮冬瓜把偷到的东西放到大娘的筐里,两个一起穿街过巷,根本不会令人起疑,一对‘神偷搭档’!”   李亮奇怪:“可是神偷大娘为什么不真的装点地瓜呢?”九月两手一摊:“可能真的是卖光了。” 众人都笑这两人今日是合该被捕。小蓝更是巧笑倩兮:“九月妹妹,你们真厉害。今日太谢谢你们大家,不如你们明日来我家吃鲜花席?”   叶恒立刻举双手:“小蓝做的鲜花席,余味饶舌,三日不绝!”萧坤微微一笑:“我也许久没吃了。”说好了明日正午到琥珀巷的小蓝花铺见,几个人告辞分手。萧坤走之前突然低声对九月说了句:“可以考虑。”九月都来不及问什么意思,简直莫名其妙。   第二日,小蓝花铺。花铺是独立的院落,朝外三间房打通做花店。窗格墙壁上垂着锦簇花盆,花枝缠绕,只留着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一块简单的木板上刻着“花气袭人”四个字。   姹紫嫣红,满室馨香。   店中的三五个女孩子在帮客人挑选剪枝,看到九月他们,一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美妇迎上来道:“是小蓝的客人吧,我是这里的主事王若静,快请到里边来。”带着他们参观了花铺,然后打开后门,请他们先走。九月第一个进去院中,惊呼一声,从没见过这样美艳的地方。   藤枝月季花丛高大,开得绚烂,只留一条青石小路。徐正擎和李亮都要弯下腰来才能不碰到头上的花枝。青石小路上苔藓暗生,竟是一座石桥。落英缤纷,一池白荷花肆意绽放。   小蓝穿着白裙子迎过来,带着一只红珊瑚的眉心坠,怀中抱着装满月季的竹篮。笑道:“你们来啦,快请进快请进。”朝那美妇道:“若静姐你去忙吧。”引着他们走到一个紫藤花架下,萧坤和叶恒已经在等着了。   李亮一声感叹:“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人间仙境。”   徐正擎将骆枝牵过到身前道:“小蓝姑娘,我带了未婚妻来,可会叨扰?”小蓝看着这个身材修长,眼神冰冷的美貌女子连忙道:“怎么会,你们肯赏光,我真是高兴。”又笑道:“饭菜已经备好,你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九月缠着要去帮忙,小蓝把竹篮放到地上,朝她一笑:“那多谢九月妹妹了。” 亲密挽住九月胳膊一起走向厨房。   凉菜是凉拌棠梨花,金桂山药,樱花凝露,山茶花糯米藕。热菜是七彩飘香鱼茸羹,芙蓉花煎蛋,鸳鸯花炖蹄筋,百合花金菊虾,荷花瓣漆油蒸鸡,杞菊炖排骨。汤是木槿砂仁豆腐汤,和一份特意给几个女孩子煮的桃花粥。主食是南瓜花饼,五色花米饭,玫瑰鲜花饼。   众人看到这些样貌好看香气扑鼻的菜肴已是赞不绝口,又听九月得意同他们显摆到:“你们可知道,这些都是小蓝姐姐一人做的!”更是夸得天花乱坠。   小蓝被他们夸奖,粉面含羞,眼波流转笑道:“这些也没什么,不过我自小就爱下厨。说起来七岁就开始煮饭,如今已经十五年厨龄。”   九月惊叹道:“我娘总说我只知道同哥哥们上蹿下跳掏鸟窝打弹弓很不像女孩子,我还一直很不服气。如今一看,天底下当真有这样贤惠美好的女子!我以后再不同我娘顶嘴说自己不过是爱好独特。”   骆枝忽然笑道:“我的爱好还经常会吓到人呢。第一次给我打扫院落的丫鬟看到房中的骷颅骨架和人体挂图,吓得嗓子都叫哑了。”说完展颜一笑,笑融冰雪,徐正擎痴痴盯牢她。   菜齐,开席。   李亮对小蓝甚是感兴趣:“小蓝,你的你全名是什么啊?”小蓝道:“我叫蓝小兰,第一个蓝天的蓝,第二个兰花的兰。”九月看着小蓝束发的小白贝,心念一动,问:“小蓝姐姐你是傈僳人吗?”小蓝道:“我娘是傈僳族,我爹是汉人。我虽然在腾越府长大,但是也经常同我娘回族人那里。”   九月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的首饰这样别致新巧。”小蓝道:“这些都是我娘留给我的,一些小玩意儿罢了。妹妹头上的玉簪才真是好看。”叶恒闻言笑道:“这簪子可是大有来历。我同你说啊,簪子是老夫人送九月的,你一定想不到是为什么要送。”萧坤咳一声,叶恒装作没听到。   小蓝梨涡深深眼睛发亮,甚是感兴趣:“为什么啊?”叶恒道:“因为啊,九月打赌赢了你萧大哥!”接着加油添醋,绘声绘色讲了萧坤同九月打赌以及九月断案的经过。李亮举起菊花酒道:“不得了,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九月妹妹可是破了大案了!屁颠屁颠跟在我们后面的黄毛丫头现在都出落的这样了,敬九月妹妹。”   九月无语,她几时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面了。李亮放下酒杯,问小蓝:“小蓝,你一个人住吗?”   “我爹是萧家马队的马锅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没了,我娘郁郁寡欢,过了两年也没了。要是没有萧大哥照拂,家中亲戚拜高踩低,我怕早也不在了。” 小蓝面上闪过一瞬间的苦涩。   九月看向萧坤,这人还有这样善良仁义的一面呢,真看不出来。   萧坤道:“只要是萧家的人,就不会眼看孤女寡母受苦。更不要说你爹为了救我才不幸丧生。”   小蓝看向萧坤,眼神清澈:“你给了我这件小院,让我不仅有了栖身之地,还能做个有用之人,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你。”九月朝萧坤坏笑,一个芳心暗许眼神仰慕的少女。萧坤夹一块漆油鸡,温言道:“你做这样好的饭菜,就是报答了。”徐正擎看着萧坤恨恨道:“亏你我中表之亲,竟从未带我来这里吃这样好的宴席,当真不够意思。”   宾主尽欢。   就在欢宴时刻,有人听着这里的言笑晏晏,颤抖着摸摸手臂上的伤疤。瞳孔瞬间放大,半晌,手中的挣扎渐渐平息。眼神逐渐空洞,如同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姹紫嫣红【二】   用完饭,大家起身四处参观小蓝的院落。   九月看萧坤一个人站在一棵花树下,走到他旁边叫:“喂。”萧坤头也不回:“怎么?”九月大踏步绕到他面前:“你昨天说的可以考虑是什么意思?”   萧坤似笑非笑道:“可以考虑给你当保镖啊。”九月瞪大眼睛:“你疯了?!本城首富给我当保镖?我可雇不起。再说,你一个逍遥公子,怎么可能随时跟在我旁边……”萧坤笑笑:“你天天外出查案,不需要一个人跟在左右保护你吗?你那点工钱,我也看不上,但我给你当保镖,你要帮我一个忙。”   九月嘴角抽抽:“果然是奸商,要我帮什么忙,先说来听听。你不会是叫我帮你查案吧?连保镖都肯替我当,一定是什么惊天大案,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我才不上当呢!”说着头摇似拨浪鼓。   萧坤看她的样子好笑,本来想说我保证护你周全,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也同另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有我在,你就不必惊惧。然而,烟霞消散,恍如一梦。九月见萧坤突然低落,不知他想到什么,伸手在萧坤眼前晃了一晃嗤之以鼻:“而且你没事吧你,你一看尸体吓成那样,你还保护我呢。”   萧坤想到当日来凤寺案,他装作被碧缕的尸首吓得魂不守舍,如今真是后悔当时演的太过,道:“我身边暗处一直跟着萧家‘十五杀’里的两个人,你要是遇到危险他们会随时出现的。”九月一听眼睛都亮了,十五杀,少女的偶像啊,就这样合作愉快了。当日萧坤对九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也许很快你就需要我了。”   一语成谶。   七日后,州府衙门税课司主司齐大人报案,小女儿齐香韵失踪两日。全城捕快彻夜未眠。寻人告示贴满州城大街小巷的第五个夜晚,尸首出现在城南郊区。   九月跟在徐正擎和骆枝后面快马加鞭赶往城南,身后坐着她的保镖。齐大人是父亲同僚,香韵又是表姐的闺中密友,而且是宋家族中一个表哥的未婚妻。九月心急如焚,完全没想到不应该同一个男子共乘一骑。萧坤自然无所谓,反正夜黑如水,也无旁人得见。   发现尸首的树林在大道左边五丈高的土坡上,直立陡峭无法攀爬,需从左侧的一条小路进去。九月几人从大道下马,看到两个刑狱司城南分司的捕快兄弟手拿灯笼站在小路口防止闲杂人等进入。几人沿着小路向里走了三余丈,又一个捕快等在小路左侧的山坡下,用配刀拨开树枝,露出一条蜿蜒陡峭不成路的小道。九月叫萧坤在这等着,自己随徐骆二人爬了上去。   攀着树枝艰难向上走,九月觉得自己腿要断了。好容易到了平缓的地方,看到了亮光。   尸首悬在一棵树上,红色衣裙,红色的绫罗,在捕快手中的灯笼光下分外诡异。九月突然背后一凉,觉得被一双眼睛盯住。她向后一看,黑夜中的树林幽暗可怖,什么都看不到。   感觉稍纵即逝,但九月心中怀疑,一转头看到了萧坤,问:“你怎么跟过来了?”萧坤道:“路难走,我觉得你会摔下来。”九月心中一暖,萧坤接着道:“我这个保镖初初上任,可不想被说失职。”九月又不想理他了,没好气问:“你可怕黑?”看萧坤不敢看尸首,一副害怕的样子,又忍不住要嘲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怕?”萧坤气结,立刻挺起胸膛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什么可怕的,要干什么?你说!” 九月说了刚才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想请萧坤去看看。萧坤一边说着“肯定是你想多了”,一边拿了一只灯笼慢慢挪过去,转过身微微一笑。   九月回到尸首旁,徐正擎已经四下查看完毕,尸首被放平在地。眉心红痣殷红如血,确是齐香韵。   骆枝带上白胶手套开始检查:“死亡时间距现在两个时辰左右。面带紫红,绳在喉下,舌不伸出,口角胸前处有涎沫。红绫脑后分八字,并无交叉。索痕颜色紫红有血萌,自缢而亡。”   自缢而亡?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谁会费劲到这种鬼地方自尽。   徐正擎接着道:“树枝上灰尘乱滚,红绫紧绷。周围没有拖曳挣扎痕迹,确是自尽无疑。脚离地一尺三寸,但是没有发现踩踏物。红绫绑活结,全新且质地上乘,上面除死者口中涎沫外无污渍。衣服是新做的,干净崭新。与红绫同样布料,没有任何划痕污迹。”   骆枝解开尸首的衣服,发现她只在外面套着一条裙子,里面没穿小衣。检查之后,骆枝接着道:“遍体伤痕,□□红肿,似被侵犯。”   那么即使是自尽,也是不堪受辱。   发现的尸首是一个采药山农,吓得目光呆滞,失魂落魄的九月柔声问他如何发现的尸首。他磕磕绊绊说了半天,九月也听明白了大概。今日他上山采药误了时辰,只能抄这条偏僻的近路下山。没想到走到这看到尸身,立刻下去报了官。因为这条路隐蔽,平常很少人知道,也没人敢走。所以他又给捕快带路上来。   九月四下看了一眼,问:“为何没人敢走?“   那个农户如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打了个寒战,道:“这片林子邪乎,都说这里面有白头鬼,是吃人的。我今日要不是答应了儿子要早点回去给他过生日,也不会有勇气走这条路的。”   九月看他满面污泥,狼狈委顿,满身沾满了苍耳。是害怕得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一看自己,鞋子裙上也都粘有这种带刺的小绿球。   然而。赶紧再去看一眼香韵的尸首。红衣红鞋上一粒苍耳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被刺过的小孔。九月蹙眉,这里路这样难走,会是有人扛着她吗?不对,这样她的衣服上一定会被有被树枝勾到或者树皮蹭到的痕迹。那么就是她自尽之前换了衣服。她死时一定有另外一人在侧!拿走了她换下的衣服。   再仔细看她面容身躯,没有任何脏污。有人为她擦拭过,为什么?她的一身无任何刺绣的红衣,一双无任何绣花的红鞋。九月不寒而栗,难道是,阴婚?同徐正擎说她猜测。徐正擎沉吟,有此可能,但为什么绑匪有这样诡异举动,真是想不明白。他叫来人仔细查看林中有没有烧过衣物的痕迹。萧坤这时回来了,同九月道:“没有看到什么人。”九月点点头:“果然是我想多了,我们下山吧。”   下山时九月专心同树枝作斗争,突然又感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牢她,她惊惧回身。身后的萧坤问她怎么了,九月来不及回答差点滑倒,萧坤伸手捞住她,忍不住嘲笑:“有空麻烦多锻炼身体。”九月正要回嘴,后面一根木棍递过来,来不及说的话就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哼”。   当天夜晚,小阁楼。   一个低沉的声音:“跟我走。”   城南树林。夜深无人,树叶沙沙响动,猫头鹰的叫声刺耳可怖。两人对着一堆动物骸骨,相对无言。一个黑衣男子,融在夜色中,道:“带去叫人验一验吧。”远处黑暗中,一双眼睛看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喉中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声响。   父母表姐都去齐家了,九月睡不着,起身点一盏灯。坐在灯下静静思考,各种疑惑在脑中浮现。齐家五日前报案时,齐香韵已经被劫持失踪两日。齐大人迫于威胁没有报案,交足赎金却见不到女儿。什么匪徒都已拿到赎金还要冒险杀掉一个官家小姐?而且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杀害人质……   坐在蒸霞院墙头上的黑衣男子,喝着酒,一直伴着她到五更天熄灯。   第二天清早,九月顶着黑眼圈,胡乱吃了几口早饭,直奔刑捕司。刑捕司静悄悄,连守卫的捕快都不在岗位。九月悄悄立在正房外,听到她爹的声音:“此案事关重大,影响极坏。除非案情需要,倘若你们中谁被发现向外泄露任何消息,立刻革职……”   她溜去存卷宗的偏殿,坐下来等他们散会。一炷香时间过后,大家面色沉重开始各司其职。见徐正擎苦着脸,九月问:“怎么,立了军令状了?”徐正擎发愁道:“刑捕司精英全部投入此案,知府大人,你爹下令定要尽快彻查此案。”   九月朝他笑笑:“也对,凶手下手残忍之极实是罕见,更别说死的还是是齐司主的爱女了。老徐,我想看一下齐香韵案的卷宗和证物。”徐正擎叫负责整理卷宗管理证物的小韩取来给九月。   六月二十三,齐香韵失踪案。报案人:齐涛,税课司主司。失踪人:齐香韵,身高五尺,年十八岁。与报案人关系:父女。   案情详述:齐香韵六月二十一清晨失踪于齐府香韵院。当日齐家管家收到勒索信和一只玉镯。经齐夫人辨认,玉镯是齐香韵自小戴大的。信中威胁不准报案,否则杀死人质。绑匪取走赎金,未放人。香韵院位于齐府南侧,独立院落。主房窗户紧闭,被褥凌乱,桌上茶壶倾倒,两只茶杯掉在地毯上。门下少量迷香香灰,门口地板上一个的男子脚印,长约八寸。   贴身婢女小花:晚上伺候小姐睡下,关门睡隔壁套间。第二日起来见门开着,以为小姐起床。结果看到小姐卧房凌乱,通报夫人。夜晚没听见声响。   齐家管家:每日清晨开齐府后院小门,当日看到挂着一个荷包,打开看到勒索信和玉镯。   荷包:新,样式普通,花纹常见。粗布,价值三文。   勒索信:楷体,无错字,笔画生硬,普通笺纸,纸质粗劣,纸上无其他印迹。   玉镯:内径一点二寸。   信件内容:汝女齐香韵在我手,不许报案,否则只能将她尸首奉上。明日酉时将五百金埋在花盆中放至西城破庙中。两个时辰后来破庙寻汝女。晚一时辰,送上她手指一根。   九月比了一下自己的手,去找骆枝。   骆枝已用酒醋涂了尸身,等足一个时辰,此刻方能验尸。见九月脸色苍白,问:“昨晚没睡好?”九月道:“嗯,案子一时理不清头绪。骆枝姐姐,尸首两只手上可有淤青?”   骆枝道:“表面伤痕已经检验完毕。烫伤刀伤布满全身,但□□在外的脸部和手部完好无损。”九月拿过齐香韵的双手一看,青葱玉指,果然没有任何青紫。心中有数,道:“我去趟齐府。”   骆枝叫声:“九月……”九月回头,骆枝看她小脸苍白,道:“没什么,你快去吧。”   骆枝摇摇头,看着台上的尸首。   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病态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 描写恐怖场景的时候 我把自己吓到了…… ☆、冷月葬花【一】   齐家上下乱作一团,下人沉着脸准备后事。九月母亲和表姐安姝陪着齐家女眷伤心痛哭,齐涛大人闭门不出,只在书房中默默流泪。   齐家三个儿子,只得一女。齐大人老来得女,惯得齐香韵蛮横无比,骄纵异常。九月虽然素来不喜欢同她来往,但看到平素高朋满座言笑晏晏的府衙如今因为她这样凄凉惨淡,心中也觉伤心。   九月进来同母亲和齐家夫人打了招呼,陪着坐了一会,说是想问小花几个问题.齐家大嫂道:“小花在香韵院内,每日还照常扫洒,好像小妹还在一样。”说得众人悲从中来,又是一阵哭泣。   “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慰香韵姐姐在天之灵。” 九月劝慰。齐夫人抽泣道:“如此,拜托九月。”从前她不止一次劝过宋夫人,说九月这样抛头露面,不通女事毕竟不妥。如今,却只能热切看向九月,只希望她能如传言所说,惊才绝艳,不会叫一人枉死。   香韵院。齐香韵是个喜爱繁华艳丽的女孩子,院中种满玫瑰。小花正在提着水壶浇水,听到来人抬头看。九月见她眼窝深陷面容惨白,已是悲伤的木然了。   九月走到小花面前,柔声道:“小花,我来帮刑捕司查案,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小花只看九月一眼,漠然低下头接着浇水道:“九月姑娘,能说的,我都同捕快说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九月正色问:“我要问的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细回忆。第一,香韵小姐每日睡觉时穿什么衣服?”小花听九月表情凝重,却问了这样奇怪的问题,回到:“睡觉穿的是寝衣啊,白日要穿的衣服我每晚备好放在小姐床头。”   九月立刻问:“那失踪那日,你备好的她第二日要穿的衣裙还在吗?”小花一怔,忙把手中的水壶放在地上,急急往卧房走去。九月跟在她后面,看到门口几个齐家的侍卫把守着。屋中还是当日模样,门锁被破坏,一派凌乱。   小花看一眼床头道没有,又打开木衣柜道:“是小姐最喜欢的牡丹粉玫瑰花纹锦长衣,还有一件素白绸缎中衣,衣柜中也没有。”小花是个机灵的丫头,立刻察觉出不对来,问九月:“匪徒要来绑走小姐,那样慌乱肯定不会还叫小姐穿上衣服。小姐失踪之后,这里就日日有人把守,断不会是被谁偷走了啊。”   九月心道,的确不会。不语,又拿出香韵的玉镯问:“此物的确是你小姐的贴身首饰?”小花看到玉镯,眼泪一下就落下来,颤声道:“是老夫人在世时送小姐的生日礼物,小姐都带了十年了。”   九月忙问:“她平时可会取下来。”小花道:“小姐八岁时带上,如今已经很难取下来了。之前小姐的好友想看,她费了半天劲手都红了还没取下来。那绑匪是怎么取下来的呢,难道把小姐的手……”   小花霎时面无人色,摇摇欲坠。九月忙扶她坐下,道:“她双手健在,你别害怕。倘若在手上涂抹平日里擦脸的夜容膏,那么润滑之下是可以取下来的。”   小花又痛哭道:“都怪我睡太死,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九月叹口气:“迷香药性强烈,不是你的错。你仔细想想近来齐小姐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小花道:“小姐再过一个月便要出嫁了,心中难免有些焦虑烦躁。有次吃饭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嫂嫂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小姐很生气,说是不想嫁人了。还砸了一只碗。”又忙解释:“小姐同我说她是为以后做人媳妇需要扫洒伺候公婆烦恼,她一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日下午小姐亲自绣嫁衣,被针刺了一下流了个血珠,晚饭时嫂嫂还讽刺她不贤惠她才生气……”   从齐家出来已是正午,九月想起他的保镖来,这时辰还不知道来找她。跑去萧家玉庄拿人。叶恒看九月面色不好,忙关心她怎么了。九月只道晚上没睡好没大碍问他萧坤呢,叶恒道:“呃,还睡觉呢,九月找他有什么事吗?”   九月一听就来气:“这都几时了,几时了?!还在睡觉!还有没有职业操守了?”叶恒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职业操守?”九月道:“保镖的!”叶恒奇到:“什么保镖?”“你家少主啊,没事说要给我当保镖,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你见过这样的保镖吗?”真是越说越生气。   叶恒觉得自己每个字都听懂了,就是半天反应不过来九月话的意思。觉得跟九月相关的事,萧坤都不太正常。多半是闲的发慌,嗯。忙差人去喊萧坤起床。   萧坤睡眼惺忪,如同宿醉。见到九月,问她有什么事。九月气结,怒吼:“这个案子结了之前每天辰时来我家接我,听到没?”萧坤如梦初醒:“哦!知道了,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容易啊。”九月一下给气笑了,眼睛里的小刀子就没来得及飞出去,萧坤赶紧道:“走,吃饭。”   藤枝街的小吃店,九月不让萧坤坐:“哪儿有主子吃饭你也坐旁边的,你站着看着。”萧坤就真的站着看着了。九月看他人高马大站在身后,又站没站相的,叫他坐过来不要影响店家生意。   吃完饭,九月说要去找她族中表哥宋凌峰,齐香韵的未婚夫问话。萧坤说要先去另一个地方。九月不满意,哪儿有保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应该是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萧坤无所谓:“反正你不去不要后悔。”九月按捺了半天好奇心没成功,最后还是跟着去了。萧家的马场。   九月奇怪:“来这干吗?”萧坤道:“送你一匹马。你们刑捕司的马,同你一样,发育不良。”九月顿时不打算客气了,挑一匹上好白马。萧坤道:“有眼光。这马叫小白,是秀色起的名字。”九月立刻不想要了:“我不要了,换一匹。”萧坤嘴边浮起一个浅浅的笑。   过了片刻,九月看到一匹温柔的小红马,很喜欢。斜着眼看萧坤:“这匹有没有被哪个相好起名字啊?”萧坤她眼睛里藏不住的喜爱,笑道:“没有,你给它起名字吧。”九月坏笑看他一眼,道:“那就叫小坤好了。走!”以后抽它的时候,心情肯定一下就好起来了。   萧坤牵着马神色不改:“随便你啊。”心想这小姑娘太单纯了,这么明显的调戏都听不出来,以后不能随便跟她开玩笑了。走在九月旁边。路上人看到这样好看的两个人和一匹骏马,频频回头。九月不解问萧坤:“他们看什么?”   萧坤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齐姑娘的案子怎么样了?真的像说书人一样,说是齐涛征收苛捐杂税铁面无私,得罪了人,他们把齐香韵掳走杀害。听说死状极其惨烈啊,尸体被分成了七八十块。”   九月简直无语,看向萧坤:“怎么你开始关心无聊嚼舌了?”萧坤一脸无奈:“这不是传言甚嚣尘上,我也不能出门都捂住耳朵啊。”又四下一看,压低声音道:“那此事,势必真是见了鬼了。都说齐香韵是被恶鬼索魂。失踪那日,家中门锁紧闭。一个满目滴血的鬼怪突然就爬到她床上,啧啧。”   九月才跟见了鬼一样看着萧坤,也放低声音:“真是呢,你知不知道你不进刑捕司,实在是浪费人才?我得请老徐破格招你进来才行。”萧坤得意道:“那是,我就是嫌麻烦,要不然说到破案,哪儿还有你们的份。”九月笑的收不住,眼睛眯成了个小月亮,萧坤见她是真的开心,也微微一笑。   宋凌峰是九月族中一个远方叔父的儿子,金榜题名,过两日就要去大理府上任,家中正在为他收拾行李。九月叫门房的大爷看好她的马,同萧坤一起走到院中。宋凌峰自小就不爱同族中孩子一起顽皮浑闹,大一些又一直在外面读书,与九月并不相熟。但也听了这个表妹不少事迹,忙请她到书房,亲自泡了茶招待。九月道声打扰,看他双目通红,显是知道到了死讯。   九月坐下来,拿起三才杯,轻声道:“表哥,此事还要节哀才是。”   宋凌峰握紧茶杯骨节泛白,咬紧牙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香韵去的这样不明不白,你不会明白我的恨。九月,我知道你一定能帮刑捕司找到凶手,按律处罚。但要是我能找到毁掉我们幸福的人,一定不顾一切将他碎尸万段!然而我终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一遍想着小时候第一次去香韵家,她摘下一枝玫瑰,剪掉所有的刺,递过来。   九月默然放下茶杯,轻握一下宋凌峰的手背,道:“表哥,你相信我,一定会叫做出此事的人付出代价。”立刻感受到一阵不友好的目光盯牢她的手,松开手看向萧坤,他正专心喝着茶。   看着几乎被搬空的书架,九月问:“表哥,你就要去大理府了吗?”宋凌峰木然四顾,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她完婚,带她一起赴任。如今她没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后日就走了。”   九月心念一动,怎么走的这么仓促,问:“表哥昨日申时在哪里?宋凌峰道:“昨日申时,我在家中整理书籍,家中下人都可以替我作证。香韵……就是这个时间被人杀害吗?”听出来九月怀疑他了,但也没有半点不悦。   “是”九月反倒有点发窘,“这是刑捕司的例行程序,所有同香韵姐姐认识的人都必须问的,不是怀疑你啊表哥。”宋凌峰双手掩面道:“她被人残害,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帮助你们了。”   九月又问:“表哥,你这次回来见到香韵,她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宋凌峰想了一想,迟疑道:“不寻常的举动?几次宴会见到她,她对我都有些冷淡。我想应当是因为她快要出阁又要到陌生的地方去,所以不免有些不安。她还同我提了几次叫我辞了大理的事,留在腾越府。但我父亲一向对我期许甚高,他必不会同意,所以我只能拒绝了香韵。”   这样的话,不会是齐香韵有了另外喜欢的人吧,念头一闪而过,九月立刻带上萧坤返回齐府。 ☆、冷月葬花【二】   小花见九月去而复返,后边还跟了一个高大男子,一言不发,只在小姐的房间到处翻看。也不敢拦着,只好紧紧跟着,看她把小姐的首饰,衣服,书信,翻了个遍。九月忽然抬头问她:“齐小姐最近有没有叫你烧过什么废弃的笺纸?”小花道:“我不识字,小姐平素经常会叫我烧掉她写废的纸张,但我都烧了啊。”突然想起来:“小姐失踪那日我一时忘记烧掉的废纸一直压在院中一个花盆下面,我去拿。”   “不对啊……” 九月喃喃自语。萧坤见九月站在窗口,盯着窗外的残月一动不动,走过来道:“来来来,有什么地方想不通让我教教你。”   九月转身看向萧坤,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就你啊,那我问你,你刚也看了一圈这屋子了,有什么发现啊?”萧坤看她傲娇的小样儿牙根痒痒:“不就是齐香韵自己半夜跑出去,还装模作样弄了个漏洞百出的现场么,说的好像能看出来很了不起似得……”   九月:“……”   萧坤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暗舒一口气,猜对了啊。得意起来了:“而且,宋凌峰说齐香韵对他冷淡,估摸着她喜欢上了别人了,但因为家人不可能同意退婚,她就与那人合谋想要骗家中五百两黄金,骗完就私奔。”   九月简直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伸手戳戳萧坤的:“你,你是萧坤吗?”萧坤嫌弃地把她的手扒拉下去:“爷就是平时不屑发挥好么。”九月扑哧一笑:“好好,你厉害,那你说……”说着拿起一个木盒,里面是宋凌峰写来的书信,用粉色丝带绑好,铺在干玫瑰花瓣上。   “她这样存放我表哥给她的信,像是心中有了其他人吗?而且你看,她还在学习绣嫁衣。”九月指向房中的蹦架。大红绸缎上金色龙凤在白色祥云上热热闹闹的飞舞。只剩一朵牡丹花就要完工,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在里面。   萧坤眼睛突然灼热,用力把自己从一片血红中拖出来,挪开目光:“可能她原本计划同人私奔,但又不想放弃同宋凌峰的婚约,突然反悔了呗。所以那人恨她抛弃自己,便将她杀害。”   “是吗?”九月不太确定。   小花拿了几张已经脏污的浣花笺来。有一张被撕成几截,萧坤叫九月先看其他的,接过来拼好,得意递给九月。   “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散。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念。”反复写着“奴去也,莫牵念”。写到后面,是一个“对不住”。纸上的泪痕触目惊心,九月黯然,不知道如何同一夜老去许多的齐伯父齐伯母讲。   齐香韵,设计了自己的死亡。   第二日一早到刑捕司,九月和萧坤把红马牵到马厩。红马换了新环境很是不安,大眼中尽是惶恐。九月摸摸它,安抚它道:“小坤乖,别害怕,姐姐给你吃好吃的。”姐姐?萧坤看她眼睛一转,顽皮一笑。心想,当真是小女孩,我就不同你计较。   案子没有进展,一向最活跃闹腾的刑捕司也是一派寂静。   徐正擎命人拿了红绫去全城布行查询。自己亲去齐府,请齐家提供与他们有过任何过节的人的名单,事无巨细。同时还调查了齐涛大人办过所有的隐匿税课案件中的相关人员。   李亮带一队兄弟把城里城外游手好闲的人全部带回刑捕司审问。一时刑捕司的审问间关满了欠大量赌债的赌徒,服用阿芙蓉倾家荡产的瘾君子,还有赌石失败突然一贫如洗的生意人。   还有一队人接着排查城西破庙方圆两里的人家,继续拿着勒索信去问各个书斋询问教书先生字迹。将军府巡逻队的官兵也拿着齐香韵的画像大街小巷各处寻找知情人士。   九月把萧坤带到会客厅,同他讲:“我现在要去看骆枝姐姐验尸,你就坐在客房可行?”萧坤把自己扔在椅子里:“行,先给爷上杯茶。”九月简直理解不能,这是他是自己保镖,还是自己是他丫鬟。没说话倒了杯凉茶顺手也给萧坤一杯:“大爷,您请喝。”萧坤喝一口,眉头紧皱:“这也叫茶?”九月咕嘟喝完,看都不看他道:“嫌难喝就别喝,事儿真多。走了。   ”   停尸房中多了一个花瓶,插着几株白百合,九月奇怪:“骆枝姐姐,你买花了?”骆枝头也没抬道:“李亮昨日带来的,说是我整日对着尸首,为了叫我心情愉悦些。”九月推一把徐正擎叫到:“老徐,这人居心不良!”徐正擎立马做出磨刀霍霍的样子:“竟然送花给小枝,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骆枝看着两个无聊的人,泼冷水道:“居心不良也是对卖花的人。”九月瞬间了然:“哈哈,一定是同小蓝买的花!以后要多给他创造跑去买花的机会。”   徐正擎递给骆枝一把剪刀,问:“小九月,昨日有什么收获没有啊?”九月道:“收获挺大啊,第一齐香韵自己离家出走,第二她可能有一个情郎。”哦,还有没想到你表哥人还挺聪明的。   徐正擎和骆枝都有点震惊,徐正擎不可思议道:“什么?弄了半天这案子竟然是情杀?”九月道:“也不一定。但劫持案,却一定是齐香韵与人串通好的。”解释说:“第一,我今日去齐香韵的住宅,发现婢女每晚都会给她备好第二日要穿的外衣和中衣,失踪那日备好的衣服不见了。”   徐正擎立刻明白,匪徒夜晚劫人,仓促忙乱,怎么会好心带上或者叫她穿上外衣呢?“第二呢?”   九月拿过齐香韵的双手叫徐正擎看:“第二,她的手上一点淤青都没有。”又从怀中拿出那只玉镯,道:“这只被所谓劫匪用来做证物的镯子是她自小带上的,圈口非常小。想要褪下来不留一点淤青,一定要涂上雪花膏慢慢脱。哪个粗鲁匪徒会这样小心翼翼怕弄疼她?第三,也就是最明显的疏漏,既然她被劫当晚被人下了迷药,那么床上和房中的挣扎痕迹从何而来?”   徐正擎频频点头道:“实在是大家被那张勒索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迷香,脚印,被破坏的门锁,都是齐香韵为求逼真自己设下,可惜画蛇添足。迷香这样的东西,一个闺中小姐从哪里得来?还有那个脚印,的确是男子的鞋无疑,因此你怀疑她有一个男子同伙?”   九月点头道:“还有从齐香韵丫鬟和未婚夫口中听说她近来对成亲的事有过不满,又从她房中找到了撕掉的一张笺纸。”拿出来递给徐正擎。徐正擎看完,思考一会儿道:“那么就是齐香韵意欲同人私奔,但那人拿到钱之后将她杀害,独吞了五百两黄金?”   骆枝道:“如果只是为了钱,凶手不必对死者这样残忍,他有明显的恨意。”“恨意?那么齐香韵后悔了,又不愿意同他过东躲西藏的日子。那人恨她抛弃自己?”徐正擎沉吟。   九月不太确定,道:“可以肯定的是,齐香韵跟人合谋骗了这笔钱。至于她是因为反悔遭情郎毒手,还是又被另外什么人劫走,就不知道了。”想一想问骆枝:“骆枝姐姐,能验出来这些伤痕是多久前留下来的吗?”   骆枝道:“从尸体的变化程度可以看出受伤的时间都不相同。最早的是右大腿内侧这块烫伤,皮肤脱落变黑,受伤时间五至六天。其他的都晚一些,最新的是昨日留下的是左臂上这块,伤口卷曲外翻,肉呈粉色,是斧头砍伤的。”   缝好尸身,骆枝疲倦异常道:“死者女,身高五尺,处子之身。死亡时间六月二十八申时,自缢而亡。脖颈上的伤迹表明,没有二次悬挂。身上八处伤痕,有服用阿芙蓉的迹象。奇怪的是,所有的伤,却都被简单医治处理过。遭人侵犯,阴内没有残留□□。从她发间找到一个细小的一个枯萎花瓣,指甲发间无其他皮屑。”   看了一眼他二人接着道:“阴内撕裂表明,是死后遭人侵犯。”九月惊叫一声捂住嘴:“但没有二次悬挂,也就是说,死者自缢而亡之后,有人站着……而那个树根或者石头之类的踩踏物,我们在现场并没找到。”   简直闻所未闻。   骆枝道:“阿芙蓉多服会让人上瘾致死,但是少量服用也有止痛之效,医馆会把它制成迷药来麻醉病人。凶手对待死者很矛盾,下手残暴有明显恨意。但过后又用阿芙蓉为她止痛。”   爱恨交错,死后侵犯,红衣红绫。   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露出一个杀机重重的蓝色月亮。猫头鹰巨大灵异的双目自黑暗中出现在一张人面上,嘴角滴着血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一股滚烫的热水泼过来,撕掉带着皮肉的外衣,血盆大口迎面咬过来。   九月忽的从梦中惊醒,浑身已被浸透。点亮灯,大口喘着气,拿过茶杯咕嘟咕嘟把心中的恐惧压下去。   此时,破庙中,一群乞丐每人一只破席,横七竖八躺着胡乱聊。   “今日运气当真不错,捡了一个肉馒头一壶好酒,哈哈。” 一个老乞丐舒服地半倚着喝口酒,踢一脚旁边的人,“呐,肉馒头已经入了老子的肚子了,酒拿去喝。”   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喝光。满意摸摸肚皮,渐渐入睡。   阴风夜雨,猫头鹰突然嘎嘎一笑。   老乞丐惊醒叫声妈的,猛朝掌心吐口唾沫,啪的抹向眉毛。   远远的,暗中的猎人,目光阴狠盯着这里,满意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跟我一样觉得猫头鹰是很诡异的动物吗?其实我以前看卡通形象还觉得眼睛大大很可爱,自从看了实物……哦那个红楼梦里的话,我就是喜欢就加了,你们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窈窕幽谷【一】   清晨,九月开门,一夜细雨湿流光。院中的山茶树过了花期,但墙角的紫玉兰和玉荷花雨露微凝,开的正好。   萧坤双手抱臂闭目立在墙蒸霞院外墙。九月蹑手蹑脚,正要出声吓人,他嗖地睁开眼睛,反把九月吓一跳。拍着胸口递给萧坤一个烤米饼,道:“呐,早餐。”萧坤嫌弃:“就给爷吃这个?”“不然你还想吃什么?”少女立刻瞪人。萧坤咬一口米饼,清甜,如同少女鬓角的玉荷花。眼含笑意:“还挺好看。”“什么好看?”顺着萧坤的目光摸向发间,“那是自然!”得意地笑。   “我是说花。你的黑眼圈同红血丝足可以退敌。”萧坤不客气挖苦她,年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一脸憔悴损。九月气急噘嘴,伸手打了萧坤一下。萧坤一躲,嘲笑她:“没事当什么夜猫子啊?”九月火大:“什么夜猫子!还不是那个病态凶手,害的人做噩梦!”把尸检结果跟萧坤讲了一下,问他有什么高见。   萧坤盯着手里的玉米饼道:“高见没有,吃都吃不饱哪儿来的什么高见。”九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有的吃不错了,娇气成这样。我们以前查案的时候没饭吃都是常有的,谁还挑啊。”萧坤看她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心道再装,再装你也就十几岁。到了刑捕司,徐正擎正要找九月,说是城西有家客栈说见过齐香韵,叫她一块去问问情况。   昨日之后,刑捕司捕快将查询重点放在与齐香韵有交集的青年男子,宴会中见过的公子,清贫的学生,她经常光顾的店铺的店员。有人提议城西破庙方圆两里的客栈也该去排查询问,李亮一大早就带了人去了。   三人快马赶去城西,百花谷温泉山庄。山麓中有大大小小数十家温泉客栈。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瀑布,温水倾泻,蒸腾起大片逼人热气。   爬着山,九月觉得薄汗蒸衣,树荫遮天也无法清凉起来。   小小的家庭旅馆很不显眼,门口挂着个简陋的木牌,写着“温泉山庄”四个字。九月他们还未进门,就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怒声道:“多管闲事。”一张阴鸷难看的脸听见声音转过头,见到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的惧意,低下头一瘸一拐同他们擦身而过。九月转身看他,他也转身看九月,丑脸上难掩兴奋的饥渴目光。九月皱眉,他匆匆收起眼神离开。   老板是个观之可亲的胖胖妇人,同儿子一起经营自家客栈。刚被儿子训斥,忙笑着掩饰尴尬,叫几位快请进。   正要说话,李亮拿着画像从侧门走进来:“老大,九月。冯老板已经确定齐香韵曾来此住店,身边还有一个青年男子。”妇人恭恭敬敬道:“女子样子比画中难看一些,眼角耷拉着,脸上有几颗黑痣。但眉心这颗红痣我记得甚是清楚,当日穿的衣服就是这件。我们温泉客栈夏日都比较冷清,客人甚少,所以记得深刻。”   徐正擎问:“可查过了店薄?”   李亮道:“查过了,登记的是假的姓名李雷和韩梅,说是新婚夫妇来游玩。”   “男子的样子呢?”   李亮道:“身高五尺五寸左右,相貌普通,可能改过装了。小张已经画好了画像。”九月拿过来,人群中绝不会多看一眼的模样,只面颊上一颗黑痣比较突出。   “付钱的银两可还在?”徐正擎问。   冯老板忙道:“在在在,入店时押的十两银锭还在呢。那女子最后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没有退店所以也没有退换多余的钱。”从抽屉中取出,双手在衣服上摩擦着不安问:“可要没收?”徐正擎拿过来仔细检查,普通的官银。递还过去,她千恩万谢地接了。   九月道:“烦请老板细说一下他们来住店的详细情况,还有两人的言行举止。”   冯老板把银两放好,双手交握站着,道:“两人骑马来的,一大早就来敲开门,大约是卯时。两人说话有商有量的,很是恩爱。我想推荐附近名胜给她们,但看他们爱理不理不愿说话的样子就作罢。当日正午男子就离开了,后来这女子两日没有露面,饭菜都是叫送进去吃的。那男子真是温柔,但女孩子脾气甚大,又嫌饭难吃,又嫌有虫子,还同我儿子发生了争执。”   九月想到刚才那人的表情心里很不舒服,问:“刚才出去的可是你儿子?他们为何起争执?”老板脸色微变,似是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我儿子小吴,不过是一些小事。山中蚊虫甚多,我儿子在院中烧了些草药,那女子嫌难闻,两个人拌了几句嘴。”   连忙岔开话题:“这女子在我这里住了一日,第二日晚没有回来。第三日一早那个男子来找,慌忙着急问我那女子呢。我就告诉他没有退房就走了。他又问我什么时辰走的,我也没有留意,问了我儿子还有伙计厨娘都说没看见。”   失踪第三日,齐府已经报案。情郎回来找她,那么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她的死跟情郎没有关系,是被其他的人劫走。   几个人走去后院客房查看。齐香韵走后没人住过,房间已被收拾干净,也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出到院中,碰到一个中年美妇,气质如兰,甚是面熟。   萧坤出声:“若静姐,你怎么在这?”   原来是小蓝花店里的那个主事王若静。若静姐见到萧坤他们特别高兴,几步走近答道:“我家就住在附近,今日轮休,就来这儿泡温泉。萧少,九月,你们怎么在这里?”李亮忙展开手中画卷,道:“我们来查案,若静姐你经常来这里,可见过这个人?”   若静姐看了一眼,笑道:“这画里的人,跟我几天前在这儿看到的一个女孩子好像啊,但那个女孩子脸上有颗痣。那天我也是来这里泡澡,刚进门就听到隔壁隔间有人叫救命,赶紧跑去敲门问怎么了。就是这个女孩,她衣衫不整,浑身湿漉漉的,说是窗纸上有个孔,她看到一只眼睛。我们赶忙到侧面看,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看到她说的窗户上的孔,我安慰她许是她看错了。她非说有流氓,大骂小吴下流无耻,又说他家是黑店。冯姐出来安慰了几句她才作罢。”   九月跟徐正擎对视了一眼,问:“若静姐,那日是在哪间汤屋你可还记得?”   客房对面是温泉房间,一排小木房。若静姐指给九月,是最右侧那间。九月道:“我想泡个温泉再回去。” 王若静怕打扰他们办案,道声有时间来家中玩就告辞离开了。萧坤皱眉,这样热泡什么温泉?九月踮着脚凑在萧坤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坤看向这个脑子里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的姑娘,不情不愿点点头。   九月开开心心去找老板娘要澡牌。老板娘忙道:“几位随便泡,不需要会钞,我叫人开汤屋给你们。”扬声叫几句小吴,那人慢慢走来,老板娘嘱咐他给几位大人开门放水。小吴请九月到最右侧的房间,刚好是那日齐香韵泡澡的那间,倒了干玫瑰花瓣进去,一言不发走了。又去远远开三间给另外三人。   美人入浴,温泉水滑洗凝脂。   四下无人,有人拨开树丛钻进去,拉开第一层窗户纸。眼睛凑上去,里面的人正要褪掉外衣,他贪婪盯住。“可看够了?”是萧坤冷冷的声音。那人如遭雷击,吓得就要跑。萧坤随手把他摁倒在地,其他三人同时开门。九月忙忙披上外衣,笑道:“可叫抓了现行了!”   小吴在地上不停挣扎,双目还是盯在九月身上。李亮蹲下绑住他,狠狠在他头上敲一击:“眼睛放老实点。”萧坤护在九月身前,看向地上的人,小吴被萧坤眼神中一瞬间的凶狠吓得慌忙低下头。   萧坤转头,神色恢复如常,叫九月快穿好衣服。九月才发现出来的着急,外衣只是随便披着,忙整理一下。   小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磕头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李亮好笑,咳一声厉声道:“少废话!是不是经常这样偷看?那日来住店的女子就是你在这偷看是不是?”   小吴吓得满头大汗,道:“我我我,我瞧见她洗掉面上的黄粉,长得挺美,偷偷在这里看了一下,结果被发现了!但是我发誓,我真的只是看了一下而已,没有做别的!”   冯老板听到动静,忙走到院中来,听到这话又羞又急,哭的要背过气。捡一根木棍狠狠打在儿子身上:“我打死你这个狗杂种!”打了两下丢掉棍子,也跪了下来,磕头道:“官爷,小儿无耻,但是断然不会是那会害人的。”   九月看他体若筛糠,满头是血的样子,知道不是他。朝徐正擎摇摇头,徐正擎微微颔首,朝跪着的两人道:“是不是杀人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证据说了算!但是现在你实话实说,或许将功赎罪。”   冯老板恨恨拧儿子一把,厉声道:“问你什么你都快说!”   “把你偷窥这女子看到的情况都详细说来!” 徐正擎道。   “我只是那晚上鬼迷了心窍,看她洗洗洗澡……再再就是第二天下午,我看她偷偷从后门出去,就跟在她后面想瞧她要做什么。结果她从院子出去绕到后山的小石阶那里,突然好像发现我了,回头来看,我怕她发现我,就赶忙跑回去了。”   “那时什么时辰?石阶通向哪里?”   “天色已经全暗了大约是戌时,那是一条下山的小路,一盏茶时间就到山下破庙那儿了。”   “前日申时,你在哪里?”   “我我我,我那天一日都在家中,申时在厨房帮做饭,客人厨娘都可以作证。”   李亮立刻去问了住的客人和厨娘,证明小吴当日的确没有离开。   九月不齿他好色,皱着眉一本正经道:“即便如此,目前还不能洗清你的嫌疑,先带回刑捕司审问。”冯老板也不敢求,只恨声嘱咐儿子要好好配合,一定要将功赎罪。   几人沿着后山石阶下山。山中四处都是古树,也无人家。果然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到了山下。山脚住着几户人家,徐正擎叫李亮带人来盘问这几户人家看可有见过受害人。三人押着小吴,走去前山找来时骑着的马。   转个弯城西破庙,勒索信中交赎金的地点。破庙前围了一众人群,朝里面指指点点。几个人拨开人群走进去,骆枝正在里面,对着一个老乞丐的尸首。   骆枝面无表情检查着尸首,抬头看到他们,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神情严肃:“死亡时间子时,口眼张开七窍流血,面孔指甲乌紫,中毒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李雷和韩梅,我也是够了,哈哈哈。 ☆、窈窕幽谷【二】   周围人悄声谈论。   “这是吃了老鼠药了吧……”   “真是可怜……”   徐正擎皱眉,转向人群问:“报案人是谁?”众人互相看过来看过去不吱声,一会儿一个满脸胡渣的乞丐怯怯道:“我……”   徐正擎叫他进来,拍拍他肩膀:“说说吧,怎么发现的。”   这乞丐受宠若惊,一下腰杆就挺起来,好像比别的乞丐都高人一等了,说:“今早我起床尿尿,睡得模糊被老胡头绊一跤。觉得他身体怎么硬邦邦的,低头一看,他脸上都是血……”   骆枝接口道:“七窍出血,眼睛突出,舌上有裂纹,浑身小泡,野葛中毒。”徐正擎闻言回头问:“野葛,是鼠药吗?”骆枝不下结论,只是说:“民间的确有人用野葛做鼠药。”   那个胡子乞丐啊一声,道:“昨天老胡头捡了一个肉馒头和一壶酒,酒我们都喝了,都都没事。许是那馒头是人用来毒老鼠的……”   一把破酒壶,看不出什么来。徐正擎交给骆枝,她闻一闻:“杜仲药酒,酒中无毒。”说完起身,叫几个人把尸首抬回去。两个时辰之后,验尸结束,确定死者服用了含有野葛的肉食而亡。每年误食鼠药而亡的惨案时有发生,如今也没人有心思管一个乞丐的死活,匆匆去城南南山埋了。   九月想着适才其他乞丐的七嘴八舌。   “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没有什么反常啊。”   “不对,老胡头前几日倒是好像哪里捡了一笔银子,天天吃好的,还带着我们去吃了顿牛肉饵丝呢。”   “对对对,我听说啊,他还上了暖香阁一趟。”   这乞丐是自尽还是被害?正想着,刑捕司突然喧闹。九月听到动静从走进会客厅,李亮特别高兴,招呼她:“九月妹妹,快来用点心。”   雨村的上好糕点和三大盒茶叶。都是年轻人,突然有这样的犒赏就又热闹开心起来。九月也笑:“谁送的?肯定不是老大,万年铁公鸡才舍不得请我们吃这个。”   徐正擎手中一只云腿鲜花饼,正吃的开心,一下噎住了:“哎小九月啊,不带这么坑老大的!”九月笑靥如花看向身后,萧坤?九月半点不客气,捏起一只玫瑰饼:“不如小蓝的手艺。”又刨了半天三大盒茶叶,摇头叹道:“首富就是首富,啧啧。可是没有我最爱的玫瑰滇红啊。”   萧坤无语,走,去天香楼喝。   李亮扭捏:“说好要去小蓝那里。”被一室兄弟起哄笑话,笑的最凶的徐正擎捏了几只荞糕巴巴去找骆枝,又被众人一通嘲笑。   天香楼,只九月同她的富贵保镖坐在清幽安静的雅间。九月伏在桌上,如同受伤小兽,有一搭没一搭捡着菜,一根一根吃。萧坤敲敲她面前的桌子:“数清楚有多少颗米了吗?”   九月无精打采,还是忍不住呛他:“看见你就没胃口。”萧坤把她最爱的香草锅移到自己旁边:“太好了,没人跟我抢。”九月立刻精神过来,跟萧坤抢他筷中一片莲藕。到手!得意一笑。   萧坤看着她突然露出的少女的样子,心中微微悸动,真的只是个小姑娘啊。   九月感受到萧坤的目光,眼睛突然一亮托住腮看向他,问:“萧坤,你是不是……?”萧坤移开看她的目光,略咳一声问:“是什么?”突然觉得一室暧昧,莫名有些紧张。九月凑近他:“是不是有求于我?不然干嘛突然请我吃饭?”萧坤松口气道:“对啊,神探女侠,所以你快吃东西,不然哪里有力气帮我?”看她一副累不可支的可怜模样,又说:“等你结了手中的案子吧。”   九月点点头,也是,现在真的顾不上帮萧坤呢。她几日没睡好,现在眉眼饧涩,昏昏欲睡。萧坤看她小手握着筷子都要睡着的样子,不禁好笑,笑道:“困成这样了还硬撑着,真当自己是女侠啊,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九月努力睁睁眼,道:“好啊,那就给放假半日。抓紧时间去你的烟花之地好好花天酒地一下,明日接着查案。”   萧坤皱眉看向她,想说什么又没说。奇怪的,气氛就这样僵硬起来,九月心大的,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问题。看萧坤沉着脸不理人的样子,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推他一把:“哎,萧坤。”萧坤不看她:“干吗?”九月道:“你生气了?”萧坤硬邦邦地说:“有什么气可生,你吃完了没?吃完我要去找秀色了。”   九月撇撇嘴:“作为你的主子,我得提醒你啊,这个暖香阁还是少去为妙。”萧坤看她:“为什么啊?”九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理由,只是从大人隐晦的眉目中看出来的,去那种地方是不好的,至于为什么不好,她哪儿知道。九月有点生气:“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就因为那是不好的地方。”萧坤失笑。   这时有人敲敲门推开,是李亮。九月奇怪道:“你不是去小蓝那里了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李亮道:“小蓝说她近日遇到一件怪事,我听了也觉得怪异,所以来找你帮忙看看。”九月看他满头大汗的,应该是快马过来的,微微一笑问:“什么事啊?”   “去小蓝那听她自己说吧!”李亮话音刚落,萧坤看向九月:“我去看看吧,你回家休息。”九月却一下来了精神,道:“我也想去看看……”萧坤看着她跃跃欲试的好奇样子,不再说话。   小蓝花铺。   竹筒中的潺潺流水流到水缸里,水缸中花朵花瓣打着旋。小蓝坐在花海中,耳边一双绿松石点翠耳环,皓腕上一只银手镯,茉莉花茶在她手中的玲珑茶杯里翻滚。李亮和九月怔怔看着落英缤纷玉杯里,默不作声。   小蓝见到萧坤,全副身心都在他身上了,声音温柔欢愉:“萧大哥怎么也过来了。”萧坤靠在竹椅里,闭上眼不说话,竟然已经睡着了。九月看着睡梦中微皱眉头的人无语,跟小蓝说:“你萧大哥现在被我拉来帮忙查案呢,我瞧他有天赋的很。”   小蓝惊讶:“萧大哥竟……有这样的闲情?”九月道:“他平常不是睡觉就是瞎逛,时间大把大把的,现在好歹是干点正事儿呢!”小蓝一笑道:“这样是很好呢,不知道闹的满城风雨的齐家姑娘案子,现在查的如何了?可真像传言所说,是被情郎杀害吗?” 递茶杯给她,九月小心接过来,不住赞叹香且美。听了此言苦着脸:“如今案子一无进展。”   李亮笑着问:“小蓝是听谁说的啊?”   小蓝笑道:“因为我们花铺中的杨大哥一直帮齐姑娘打理院中玫瑰花,我也曾见过齐姑娘几次,所以对此事很关心。不过我也想着多是流言,当不得真。”李亮笑着道:“民间消息虽然经常夸大其实,有时还真是灵通无比。听说几年前城里出现一个叫黑衣阁的组织,倒卖各种消息,无孔不入,其中不乏军要机密。你想知道任何消息都可以找他们买。这个组织我们也试着跟查了许久,连门儿都没摸到。”   九月心中想到一事,道:“或许我该找他谈一下。”李亮问:“谁?黑衣阁?”九月道:“什么黑衣阁?我说给齐香韵照顾玫瑰的杨大哥。”小蓝道:“他前几日因为父亲生病告了假,回老家明光隘了。”   九月随口问:“什么时间走的?”小蓝回答:“三日前吧,我叫人帮他雇了车。” 尸首出现的树林就在通往明光隘的大道旁,一辆可以藏住人质的马车,打理玫瑰花的花匠……九月一下紧张起来,问:“他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小蓝道:“杨奎,二十多岁,我只知道他老家在明光隘。平素住在府中城西租赁的小屋内。”   九月跟李亮对望一眼,问小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识字?”小蓝不知道他们是想到什么了,只是如实说:“他是个很温和的青年,家中虽然贫困,但是却为人正直。平日也帮若静姐打理花店账务,是识字的。平素经常出去帮各府衙内搭理花草,也经常外出送盆栽,是我们店中唯一的男子。”   “小六,你快回知府衙门户部查杨奎的家中地址,再带几个兄弟快马去明光找人。我需要找他问话。”九月急急同李亮讲。   萧坤这时候睁眼了,说道:“不必去查了,他家在明光隘白石岩村一社。父亲杨三,母亲吴氏,都是白石岩人事,家中姊妹五人,两个在老家农务,两个在腾越府开着杂货铺。”见众人讶异的眼神,又补了一句:“我是过目不忘的好吗?”见没人信,自己坦白:“小蓝花铺里的所有人,我都要做足调查,了解清楚才会安排进来。杨奎一家代代良人,我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小蓝深深看向萧坤,他竟对自己这样关心。   九月着急要走:“不管他有没有做,我都需要找他来了解一些情况。”这是想起此行的目的了,歉然说:“小蓝姐姐,你的事……”小蓝回过神来,忙道:“你们快忙去吧,不过是我养的小白兔不见了几只,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说。”   夜晚九月与安姝同屋而眠,安姝确定了杨奎的说辞,九月一下又失了睡意,半夜敲开爹爹的门。   回到自己的小院,辗转不能眠,埙的声音就是这日开始响起的。幽深清绝的音色,却吹来碧桃满树,春风十里,九月渐渐安定下来,安稳入睡。   小阁楼。   “已经查清楚了,是猪羊的骨。骨上有齿痕,似乎是有人吃了,应当是偷山脚下村民们的。派了二十兄弟遍寻整座山,只找到一个奇大无比的脚印,许是山中野人。”   “继续找。还有,前几日交代的那几件事?”   “已经办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很久没更新,因为到了迪拜土豪国工作,账房小姐有一点忙 ☆、连枝共冢【一】   终于平静沉睡,第二天醒得晚,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里已经热起来了。九月赶紧起来胡乱洗了脸要走,这才想起来有人久候。   人已经坐在门房喝茶了,老好张叔倒了上好的茶,见到九月笑道:“二姑娘,这位萧少爷说是你的客人,我便请他进来坐。”说着值班守夜的少年阿肆奔了进来,怀中几个纸包,喷香。阿肆满头大汗把纸包打开,一阵风一样取了碗筷来,又从怀中取出一点碎银,朝萧坤道:“萧爷,这是找零。”   萧坤笑道:“你留着吧。”   阿肆道了谢,这才看到九月,叫声“月姑娘”,转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萧坤盯着眼前的碗筷皱眉。九月看着这萧少爷大喇喇坐在自己家里,使唤自家伙计,还嫌弃自家的碗筷,朝他不客气道:“喂,你当这是你家啊?”   萧坤都不看她:“你还好意思说,我不使唤你家人等着被饿死吗?”九月毕竟起晚了理亏,不说什么只催萧坤快吃吃完去刑捕司。她悲壮如同要上断头台的样子,萧坤看得好笑。不慌不忙拉过椅子,叫她也坐下来:“你急什么,人已经从城门口拦下来了,有徐正擎审问着用不着你去。而且此刻他家中一定已经在跟你爹施压,大闹刑捕司也说不准。这场面,你能应付的了吗?”   九月当然已经想到了此事,觉得头疼不已。管他,先吃饱才是真。捞起一个素饼就啃。九月叫张叔取一副她平常用的碗筷来,算了,还是两副吧。张叔看到自家小姐的吃相,忍不住朝萧坤抱歉笑笑。萧坤看这姑娘睡饱了神清气爽的样子,也微微一笑。   九月是个特别不风花雪月的姑娘,萧坤从她用的碗一下就看出来了。瓷质细腻,也是上乘的东西,但是颜色灰扑扑的,连朵花都没有一点也不精致。真是配她现在的吃相。九月几口就吃饱了,看萧坤握着灰色的瓷碗细嚼慢咽就着急,忍不住又催他。萧坤幽怨地看着眼前的食物,道:“走吧。”   出了门萧坤问:“你们为什么要打草惊蛇,不等到证据确凿再抓人?” 九月道:“倘若不将他拦下,随他赴大理就任,再能不能抓到他,就两说了。左右为难,先抓了再说。”   萧坤觉得真是胡闹啊,一帮人跟着一个小女孩胡闹。在没有直接物证的情况下,就把人抓了。果然九月也很有些忧心:“现在最多可留他满一日,再过十二时辰就要放人。徐大哥审讯有他一套,但是只有这些推测,没有铁证,他若咬定不认罪,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关满时辰被放出去,那么刑捕司便要担上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我若此刻去了刑捕司,势必会被族中人拆了骨头。不如先去暖香阁问个话。”   拉着萧坤去向暖香阁,在路口碰到李亮。李亮汗津津的,焦急无比,说话也比平常快了几倍:“昨日刑捕司连夜飞鸽传书,大理刑捕司立刻派人调查了一切认识宋凌峰的人,适才收到回信。说是他为人光明坦荡,正直磊落,从不同其他学生一起厮混胡闹,真正有口皆碑。大理刑捕司也已派人来此,三日后到。”   九月皱眉,已经料到如此结果,但是怎能放他逍遥法外。昨夜爹爹同她长谈,末了只说了六个字,叫九月千万记得。   勿失赤子之心。   九月在秀色的木楼前背着手踱步,只觉得萧坤这人真是讨厌。偏要这个时候来同人相会。还好只是几句话,绕过木楼,通过一个幽静的巷道,走到暖香阁的正阁。一进门,老板娘连叫稀客,一阵风一样,端茶递酒。又问,怎么不直接去秀色的阁楼,倒想起来看她了。老板娘四十岁左右,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显的眼角眉梢的一片风尘好像装出来的一样。   萧坤略微尴尬,道:“铃姐,今日是为了别的事。”老板娘才注意到身后跟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推一把萧坤,“亏你,还想着我的生意。”又笑着朝九月道:“公子第一次来啊,别拘束,喝点茶。”   九月潇洒坐下,装出流里流气的样子说:“喝茶有什么意思,快叫几个姑娘来。”老板娘怔了一下看一眼萧坤,萧坤无语望天,九月忍笑忍得难受,伸出右手,手中一块小小的木牌。   “刑捕司查案,还请老板娘给个方便,跟您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老板娘忙忙道:“哎呦,刑捕房的官爷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快快里面请里面请。”刑捕司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瘦弱不堪的捕快,倒是面生。   请进旁院她平素休息的地方。暖香阁不是烟花之地吗?怎么看起来处处清雅不俗呢,九月有些出乎意料。事态紧急,也就开门见山:“城西有个乞丐,几日前曾来过暖香阁,不知道老板娘可曾记得?”老板娘眉头一皱,想了一下道:“是呢,是有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来过。我似乎听说这人,吃了老鼠药死了。”   九月追问:“他有钱上这儿来,你不奇怪吗?”老板娘没露出半分嫌弃神色,笑的特别可亲:“说的是啊,说起来,全腾越府里进得了暖香阁的可没几个人。但是那日他身上带了一枚金锭。干我们这行的,能来这里的都是客,所以虽然他身上腌臜的很,我们也就好生招招待了。”   九月忙问:“你可有问他金锭是哪里来的?”老板娘摇摇头:“我们是坚决不问客人的事的,客人想说你就听着,听完就赶紧忘了。客人不想说,也没人敢用任何方式探询,这是规矩。”   九月看一眼萧坤,他又是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   老板娘接着道:“我当时心中怀疑,仔细查验过了那金锭,没有任何问题,你若想看,我就叫账房取过来。”一会儿一个眉目清爽的女子带着金子过来。九月拿过来翻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问老板娘能否请那日服侍他的姑娘出来。   一个活泼伶俐的女孩子走进来,九月有点惊讶,暖香阁的人和物,竟然样样美好,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呢。兰芝轻声细语的说:“铃姐素日不许我们对客人有任何不敬,所以虽然他那个样子,我还是先叫人给洗了澡,换了衣服,好好招待了。后来他又来过一次,不过说自己已经没钱了,只是赏了我一个小玉坠。前几天听说他死了,这样的东西留在身旁终究不好,我正想着要把着玉坠换了钱捐给寺庙呢,可巧这几天没时间去,所以东西还在这里呢。”   一枚小小的玉坠,上好的冰种,莹润剔透。   九月接过来,眼睛发亮。朝老板娘笑笑:“重要证物,必须收走了。如果给贵店造成什么损失,萧少爷会一并给你们赔偿。”萧坤扶额,老板娘惊讶了一下,看九月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忙笑道:“这是哪儿的话,能帮到你们,是我们的荣幸。慢走慢走。”   出了门拉着萧坤找去各个医馆问话,日头正毒,萧坤简直后悔自己一时好奇想看看他们怎么破案就做了要当保镖这个决定,现在头上的汗都是当时脑子进的水。还好问到第三家医馆,九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萧坤问:“都清楚了?”九月点点头:“差不多,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萧坤嗯了一声又说:“谁说我要替你们刑捕司买单?”九月盈盈一笑:“你家有钱啊。”萧坤:“……”   这时一个小小的胖孩儿突然跑过来,眼睛大大的,手中握着一只卷粉,叫:“姐姐,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递过来一张黄色纸张转身就跑。九月盯着手中皱皱的黄纸,长舒一口气,如此说来,那么这一环,就完整地扣起来了。   两人快马赶回刑捕司,果真一片混乱。宋家族中长辈面色铁青坐在厅堂,看到九月走进来,怒目而视。九月也不在意,一一请了安。叔父正要说话,徐正擎带着宋凌峰走了进来,屋子里一下乱起来。徐正擎叫宋凌峰坐下,守在他身后。宋凌峰一脸怒色,脊背直挺。   宋桉抱抱拳:“请大家稍安勿躁,一切的是非曲折,九月会讲出来。是真是假,请大家自己判断。如果此番冤枉了师侄,那我势必严惩九月,亲自上门道歉。”   慢慢安静下来,九月朝宋凌峰轻声道:“宋大哥,你终究是害死了香韵姐姐。”   宋凌峰冷笑:“我杀死了香韵,这就是你的结论?”   九月摇摇头,面向众人道:“此事,要从齐香韵被绑架说起。那日在齐府就已经发现,此事绝非单纯的绑架案,是齐香韵跟人预谋,自导自演这起绑架勒索。”   宋凌峰,身体绷住,显然是紧张了。宋桉问:“何出此言?”   徐正擎接口道:“此事是属下疏忽,被勒索信迷惑,以为真有劫匪存在。床上的痕迹与摔碎的杯子表明了当晚被绑时齐香韵有所挣扎,然而,既然房中已经下了迷药,那么她怎么还会有这样强烈的反抗?此外齐香韵的婢女证明她当晚已经换了中衣入睡,可是失踪之后放在床头的外衣却消失不见,这说明她是穿戴整齐离开房间。最后那只被当做信物的玉镯是齐香韵自小带着的,已经难以褪取,但是骆枝捕快却检查出她的双手无一点淤青,只能是涂了雪花膏慢慢取的手镯。不会有绑匪对人质这样爱护。   “所以齐香韵那晚是自己离开的房间,自己将玉镯除下叫人当做信物来勒索家人。后来九月又发现一封齐香韵意欲销毁却阴差阳错留了下来的一封信,是写给她父母得,其中有‘奴去也,莫牵念’这样的话。这让我们一度认为齐香韵许是另有所爱,意欲私奔,而为了私奔后的生活不至落魄,她跟情郎演了这出绑架的戏。”   宋九月的叔父此刻慢慢平息,不自觉出声问:“那么事实呢?”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起来真是 身不由己 以后一定勤奋 请!海!涵! ☆、连枝共冢【二】   九月接口:“然而事实上,齐香韵从头至尾,喜欢的人,只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凌峰表哥。她无比珍藏表哥写给她的信,甚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都愿意亲手绣一件嫁衣。而杨奎也证明了此事。杨奎是玫瑰园的花匠,同时也帮宋凌峰的院落打理花草,所以他经常帮助二人传递情书与鲜花。”   宋家一个老者冷哼一声:“既是未婚夫妻,已经马上要过门,我看不出二人这样有何不妥。”   “这些行为无任何不妥。只是说明一个问题,香韵姐姐钟情表哥,表哥也一样。一个人的眼睛永远出卖他的心事,那日看到表哥,伤心欲绝是真,恨不得将凶手挫骨扬灰也是真,所以我从来都未想过表哥会有所隐瞒。直到杨奎告诉我,香韵经常向他诉说对表哥的爱和即将过门的欣喜与焦虑。我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香韵不会同人私奔,既不是私奔,她设计这出漏洞百出的戏来要挟家中要五百金是为了谁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她心爱的人。齐家家大业大,每年只房租一项进账都超过五百金,所以他们会选择从齐家下手。我也不明白,凌峰表哥要这样大一笔数额的钱到底有何用?知道今日午后我收到这张纸。”九月从怀中取出回来路上那个胖胖小孩交给她的泛黄纸张,呈给宋桉。   宋桉皱着眉头,叹息一声。将纸张面向众人,道:“这是一张赌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宋凌峰欠大理铁钩赌坊四百金,已经还讫。签字画押也俱完整,凌峰,这可是真?”   举座四惊。宋凌峰自看到九月拿出这张纸开始就面色惨白。他父亲听得这段话,如遭晴天霹雳,双手颤抖指向宋凌峰,厉声道:“说!这是不是真!”   徐正擎低下头,不敢看父亲双眼。   “宋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他父亲霍然起身,拿起座椅就要打,宋凌峰闭目不动,徐正擎伸手拦住,其他人也忙起身劝阻。九月站直,冷眼看着满室狼藉。   宋家那位老者缓缓道:“都坐下吧。”一时再无人言语,他又咳嗽了几声,慢吞吞说:“不过是年轻人好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是家事,回了家慢慢教育就是。”   九月走向前肃然道:“说起来,也的确是家事。凌峰表哥一向是族中骄傲,念书进学,功名加身。但这样被安排好的人生,有没有人考虑过,他喜欢不喜欢?表哥沉溺赌钱,或许跟家人的期许与控制不无关系。在一封写给香韵姐姐的信中他说,一直以来,生活的确是太过平淡了,近来却觉得人生颇有趣味,想到快迎你过门,真觉事事可爱,前途光明。这是一封两年前的书信,进赌坊可是那时候开始的呢?”   宋凌峰看向九月,神色已经木然,对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齐家两年前遇到风波,父亲来信说,已然在考虑解除婚约。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都要被夺走,越来越厌倦做端正上进的别人口中的好男儿了。然后就跟着同学入了局。等待,手心微汗,兴奋,紧张,失落,喜悦,这样的时刻才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存在着。   九月目光灼灼扫视众人,心中叹息,这个案子,阴差阳错,害死齐香韵,所有人都有份。叔父沙哑着声音冷言道:“一派胡言,自己犯了这样弥天大错,却还要怪在旁人身上,真是好笑。”   九月不答,接着道:“然而却欠下了巨额赌债,事情失去控制。此事必是无法可解,凌峰表哥才会告诉香韵姐姐知道。香韵姐姐义无反顾,同他一起设计绑架案帮他还债。这张赌契赌坊已经还给他,他当立刻销毁,但是却因为什么原因被留了下来。失踪那夜齐香韵将玉镯和勒索信挂在门上悄悄离家,表哥来接应,两人直奔温泉山庄。第二天二人约好表哥去取赎金,香韵姐姐则悄悄走去城西破庙。一切非常顺利,直到齐香韵失踪,事情偏离预想。刑捕司开始满街搜寻,表哥十分担忧,立刻去他们栖身的温泉山庄寻找,无果。五日后,齐香韵的死讯铺天盖地,传遍大街小巷。”   宋凌峰双目通红,痛哭失声:“我不知道会害了她,我从没想过,会害香韵惨死。我只求你,求你一定要找到杀害她的真凶。我求你……”   悲伤叫所有人动容,叔父瘫坐在椅子上,如同被抽取了最后一丝力气,哑然道:“如此,齐家的女儿果真是凌峰害了,我会立刻归还齐家赎金,并替凌峰辞去大理的职务,叫凌峰去来凤寺吃斋三年,为香韵祈福。”   九月心中不忍,犹豫了一下看向父亲,父亲点点头。九月缓缓看向叔父道:“天下的事,最怕一错再错。凌峰表哥这一错尚能赎罪,但是亲手伤人性命却实在难辞其咎!”   “伤……伤人性命?”   “我们从城西温泉山庄出来时,看到一个乞丐惨死破庙。尸检证明他是误服鼠药,但是骆枝姐姐说,她从乞丐当晚喝过的杜仲药酒中查到了分量不轻的安眠药。那乞丐毒发身亡之时,如同万箭穿心,却在梦境中无法动弹,无法叫唤,默默等死,是极刑。这样的死法,就有些蹊跷。我又问了其他相熟的乞丐,根据他们的话,以及暖香阁中各人的证明,我有这样的推测。   “他们说,齐香韵死讯传出后那日,有一个器宇轩昂的少年公子曾来过,手中握着香韵的画像,一遍一遍问他们是否见过画中女子。他们都未曾见过画中女子帮不上忙,但那日死去的乞丐当时醉酒,眯着眼睛瞧着画像,哈哈笑道,这不是昨夜伺候我的姑娘吗,真好,真软。少年公子发疯了一样,不顾一切要同他拼命,两人互相撕扯,后被人劝阻拦下。表哥或许以为,这乞丐绑走了香韵姐姐,并且将她杀害。”   九月转向宋凌峰,道:“但事实上,那乞丐说的服侍他的女子,是暖香阁的兰芝,样子,的确像极香韵。”   如此说来,是杀错了人。   宋凌峰满目的不可置信,用手狠狠揪住头发,悔恨又悔恨。   “当日撕扯中,你身上一个东西落在了乞丐手中。” 九月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小念珠,上面刻着一个韵字。   “这一对玉念珠你同香韵的定情信物,我曾在香韵家看到过另外一枚,上面是个峰字。你跟乞丐纠缠时,玉珠不小心落在他手中,后来又被他转送给了兰芝。刚才我去查问了你家附近各个药店,悬壶堂的老板识得你,证明几日前你曾买过助眠药和鼠药。你给这乞丐下了药,要为香韵报仇,然而却杀错了人。真凶是谁,我至今也无头绪。一定是离开温泉山庄,在去往破庙的那一程路,发生了什么……”   宋凌峰此刻却平静下来。起身,撩起外衣,挺直腰背,缓缓下跪,朗声道:“此事实在是阴差阳错,我跟香韵策划之时,从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一错再错,杀了人,已无法挽回,只请你一定找出杀害香韵的真凶,拜托。”   九月看向他,郑重点头。   剩下的事,宋桉跟徐正擎忙着处理。九月离开刑捕司,看到靠在墙壁上闭目的萧坤,悄悄走进,发现这人竟然睡着。伸手摇他,他睁眼的一瞬双目闪过一丝的精光,看到是九月,人放松下来,问:“结束了?”   九月看到他刚才的样子有点意外,笑笑:“结束了,你也当夜猫子去了啊?”萧坤不答她,凑近了打量她:“你倒是睡得不错,气色挺好。”九月道:“对啊,我跟你说啊,昨夜有在我家附近人吹埙,吹得真好,一定是哪家的少年公子在习练。”萧坤嗤之以鼻:“为什么不是哪家的老爷爷大晚上不睡觉在扰民。”   “你才不懂,我听声音就知道是翩翩佳公子。哎,你说凌峰表哥会怎样?”   “大理刑部的人过两天来这里,届时会有判决,不过你父亲应当嘱咐你此事出了门就不可再提一字吧,只怕尚有转圜余地。”   九月嗯一声,两人默默走着,夕阳照下来,身影映在身前,重叠起来。   “萧坤。”   “嗯?”   “我饿了。”   “……”   “噢还有啊,明日给你放假。”   三日后,大理州府金章捕快快马加鞭赶到。宋家四处周旋,加上死的是个乞丐无人追讨,最终量刑结果:宋凌峰革职,任何府衙永不录用。卷宗中关宋凌峰只字未提,但他心中终究是打上了了死结。父母没有时间怨谁,已经开始安排他去潞江坝经商的族亲家中学习。然而重获自由的当日,他就上来凤寺剃了度,出家为僧。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有时候看着院落中的花枝绵密缠绕,会想到那个最喜爱玫瑰花的少女,坚定无比地说:“你放心,我帮你。”   他的一百零八颗念珠中,夹着一枚晶透的玉珠,上面,是个小小的“韵”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有点难过。。。 ☆、轻霞飞花【一】   叶恒缠了萧坤半个月都没能打探出一点齐香韵案的微末细节,真觉此人无趣。好在老太太请九月吃斋,才终于满足好奇心。   九月隐去徐正擎杀死乞丐的事,只说他同齐香韵策划了绑架案,未料到会导致惨案发生。他后悔叫香韵独自去往城西,觉得自己终究害了她,后来就去来凤寺落了发,从此不问世事。   九月因为要见老太太,特意把绮罗玉簪带在发间,花容月貌的小样,美的不像在人间。萧老太太看着她,觉得这姑娘太聪明了些,隐约有点担忧。无论如何要嘱咐她几句,笑道:“九月怎么这么聪明,这么些错综复杂的事,一下就想通了。”   九月故作谦虚:“老太太严重了,我不过是喜欢钻牛角尖,平日里爱瞎琢磨,没什么了不起的。”萧坤看她低垂下的眼帘里得意的光彩,笑了一下。   萧老太太拉过九月的手:“我老太婆不如你聪明,但是怎么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有些事你们年纪小,不知道把握,我只嘱咐你,万事千万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上。因为凡事如果一定要追问到底,就一定会触及到一些深处的,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秘密。也因此会把自己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中去。”   看九月似懂非懂点着头,萧老太太慢慢严肃起来:“不是让你不去追究恶行,只是记得做事千万要留有余地。我以前的孙媳妇,也是想你这样灵巧的女孩子,可惜福薄,不幸走了。”   九月瞪大眼睛,看向萧坤。萧坤低头吃菜,手明显顿了一下。   “孙媳妇?”   “对,萧坤的妻子,梅莘月。她当年是为了我们萧家设险,走的不明不白,如今都还不知道谁做的恶。所以我看到你们这样玉一般的女孩子,总想着要多嘴几句,保护你们。” 萧老夫人长叹一口气。   九月看向萧坤头上玉冠中间的镂空月亮,心中有些惊讶,有些不解。看起来,他该是深爱妻子,但是他又混迹烟花巷,纨绔之至,这些是不是都是在他妻子死之后发生的呢?那个梅莘月,又发生了什么事?萧坤想让她帮的忙,是不是就是查出梅莘月死亡的真相?   大把问题想问,出了萧家大院,九月立刻转向萧坤。   “你有任何问题,现在都先别问,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跟你说。”   九月一肚子疑问瞬间被噎回去,看他一脸冰冷,生气嘟囔:“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叶恒见状,凑上来:“九月妹妹啊,那个齐香韵的凶杀案,查的怎么样了?我听人说她是被山里野人给俘虏了,所以死状才那么惨烈,被剁成那么多块。”   九月装作吃惊:“你怎么知道?这可是刑捕司的高度机密,谁胆敢传出去?我一定要回去请徐大哥重重惩罚。”叶恒忙道:“这事街谈巷议的谁知道是什么人传出来的。而且我觉得不对劲啊,如果是野人,应当早把给吃了,哦,不对,是不是他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你们的人发现了?”   萧坤忍住笑,九月看向叶恒,看他真是一本正经的在分析,吃惊道:“叶大哥,这些怪力乱神,你还真信啊?你平时的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我跟你说啊,野人这种头脑简单的生物,是不会做出分尸这种行为的……”萧坤看向叶恒会意一笑,九月这姑娘,要转移她的注意力,真是太简单了。   七月初八,良辰吉日。   九月母亲的远亲王夏出嫁,夫家是朱家布庄的独子朱株。九月母亲要去寺庙里上香,派她和表姐安姝前来参加婚宴。九月到了朱家正要入席,发现对面坐的竟是萧坤和小蓝,特别惊喜:“小蓝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小蓝也非常开心:“九月妹妹,好久没见到你啦。我是朱家布庄的老主顾,我们花铺的女孩子都爱来这买布料做衣服。若静姐同朱府夫人是自幼的姐妹,在这里做了几十年衣裳,是她推荐我们来这里的。后来朱府也爱用我家的花木,就这样相熟起来。今天他家娶媳妇,也给我们发了请帖,若静姐在那边帮忙呢。”   九月看向小蓝指的方向,若静姐帮着主家招待客人,头上别着一朵开得正好的粉色木芙蓉,看起来美丽又干练。九月回过头坐下来:“这样啊,我娘是新娘子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起来凑热闹。萧坤,你呢?”   萧坤只盯着安姝鬓角的飘花玉簪,不言语。   九月顺着萧坤的眼神看过去,心叫糟糕,要得罪这人了。安姝爱美,说今日参加婚宴要漂亮一些,缠着要借这玉簪戴。九月也无所谓就借给安姝了,不巧就碰到了萧坤。   小蓝见萧坤不说话怕九月尴尬,忙笑道:“萧大哥是朱株的好兄弟,今日兄弟婚娶,自然要来。哎,这位是?”看向安姝询问。九月回过神:“小蓝姐姐,这是我表姐安姝。表姐,这是萧家玉庄的萧坤,这个是小蓝花圃的小蓝姐姐,我都跟你说过的。”   安姝看了萧坤一眼,脸上一红:“嗯,久仰大名。”   萧坤冷着脸,不发一言。九月赶紧拉着安姝坐下来。   拜了天地,入夜,大红灯笼亮起来,一派温馨。开席,新嫁娘出来敬酒,身上一袭红嫁衣,黑暗中灯光下周身似乎有微微的烟霞笼罩,美丽无比。新郎的朋友一起起哄,新娘满面红晕,人比花娇。   九月盯牢新娘看得呆住,小蓝推她一把:“怎么了,可是也想嫁人了?”九月嘻嘻一笑,凑到安姝的身前:“姝姐,你帮我打听一下,新娘子的衣服是谁做的,哪里买的?”   小蓝坐在旁边听到了,笑道:“可巧,我刚好知道。这嫁衣由朱株母亲亲手制成,布料是三十年前她家自江南得的丝绸,贵重无比。因为灯下看起来如同烟雾笼罩,所以这布,就叫做轻霞缎。朱家得皇上恩裳,御赐了三匹。当年朱株母亲和若静姐的嫁衣都是这缎子做的,轰动一时呢。”   九月看着这嫁衣,却觉美得不祥,悄声同萧坤道:“这衣服好像齐香韵自尽时脖子上那条红绫。那日夜晚我看到时,那红绫也是这个样子,带一点朦胧,我当时没有在意。这样看来,那条红绫的料子,也可能是轻霞缎。你等会而能不能带我去找朱株的母亲?”萧坤也不好再闹脾气,硬邦邦回了句:“好。”   新娘王夏敬了酒,被丫鬟搀着到后院去了。一群年轻人闹着要闹洞房,小蓝和王姝也跟着去瞧热闹。朱株母亲坐在院心,笑着看年轻人吵闹。   九月赶紧拉着萧坤:“快带我去问问伯母。”萧坤不动,九月回身,看他一脸不满。九月一下想起来了,绮罗簪啊,赶紧哄:“诶那个啊,我只是借给表姐戴一晚上而已,不是送她。” 萧坤不满:“我送你的东西你叫别人带着?”   “什么你送我的,老夫人送我的,而且那是我赢的!”九月急死了,“萧坤,现在能不能关注一下正事,正事!”   萧坤哼了一声,暂且放过,带她去找朱株母亲,介绍一下是宋桉的女儿,宋九月。九月嘴甜道:“伯母,恭喜恭喜。”朱株母亲连忙让出地方叫九月坐,打量她:“九月姑娘,我知道的。年纪竟这样轻,真了不起。快请坐快请坐。”   九月坐下来道:“按理说今日贵府大喜,不该来打扰您。但是有个问题同我在查的一个案子有极大关系,不得不请您指点,还请谅解。”朱株母亲笑道:“哪儿的话,今日你们来我真是高兴。有什么忙我能帮的,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九月问:“我听小蓝姐姐说,新娘身上穿的衣服,叫做轻霞缎可是?”   “是呢,因为我家一向为官府缝制官衣,承蒙宫中厚爱,御赐了三匹轻霞缎。轻霞缎停产已久,如今看来,当真是稀世珍宝了。这布白日看起来与寻常布匹无异,但在灯光下却说不出的美丽。” 口吻中一点骄傲,一点神往,想到朱家的风光,也想到自己嫁人的时候。   “怪不得各个布行当做寻常绸缎,”九月自语,“那,这样的珍物必定妥当保管,可曾有过遗失?或者……您知道腾越府中还有谁得过这样的布匹?”   朱株母亲答的飞快,没有一点犹豫:“腾越府中从未听说有过谁家也有,我家的前两匹三十年前都用了,只剩这一匹我亲自保管,钥匙一直贴身带着。现在给我儿媳妇做了嫁衣。”   九月笑道:“可见您对儿媳妇是真的疼爱,那明日……”   婚房门猛然被打开,朱株站在门口,脸色惨白。一群刚要散去年轻人正想起哄,看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朱株母亲眼看着这边似乎有事,也站起身来望着朱株。   朱株声音颤抖,“小夏,小夏不见了!” ☆、轻霞飞花【二】   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小夏,王夏,新娘子,不在洞房?   反应过来的一瞬,都围了上来,有人安抚朱株,有人四下寻找。   朱株父亲酒醒了一半,亲自起身指挥府中人寻找,不放过各个角落。一炷香过去了,新娘没有任何踪影。   所有人彻夜未眠。   大张旗鼓寻找了三日,不见踪影。流言四起,朱家的媳妇在新婚之夜跟人偷跑了。好事的人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朱家布庄紧闭谢客。   第三日清晨,朱株本已不抱希望,还是再次回到他嘱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入的洞房。却真的看到躺在床上身着嫁衣的王夏,激动跑过去。然而美丽新娘平静入睡,却怎么也喊不醒。   洞房花烛夜燃了一夜的龙凤烛,在桌子上形成了两颗红色泪滴,现在已经褪色泛白。   朱株跪坐下来,撕扯自己的头发。十二三岁的时候去王夏家里做客,不喜桌上的菜肴食不下咽。王夏偷偷叫厨娘煮了一碗酸辣汤,王家大哥循着香味过来要吃,王夏要留给朱株就谎称吃光了。后来此事被家里人笑话了好几年。就是那时候,两家结了亲。   他觉得疲惫不已,只想喝一碗浓浓的酸辣汤。然后沉沉睡去,醒来之后,一切就都是梦。他甚至宁愿,王夏真如传言所说,是跟人私奔了。恍恍惚惚地,周围响起凄厉的哭声。真是吵。   朱府陷入巨大的悲痛中。   一片混乱,这几日一直陪在朱株母亲身边的若静姐红着眼打理一切,叫人报官,安排人守住现场,又叫人照顾哭都哭不出来的朱株。   朱株滴水不进,也不哭,只是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墙壁。王夏的陪嫁丫鬟小青,已经哭的不似人形,强打起精神,煮了一碗酸辣汤请人呈给朱株。   九月当日正要吃早饭,刑捕司差人来叫,一口饭没吃就奔向朱府。   王夏平躺在床上,双手叠放在小腹位置,浑身洁净,衣着整齐,发髻纹丝不乱。面色苍白,嘴唇鲜红,如同沉睡。但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九月询问府中所有人关于发现尸首的情况,不得其果,没人说得出尸首出现的准确时间。小青只说自己昨夜进来时屋中还什么都没有,之后便没人再进过此地。那个时候,所有的院门都已经上锁,那么凶手是不是隐藏在院子中,等深夜四下无人之时偷偷把尸首放进来?   朱株特意安排了人在洞房门口守夜,然而守夜人不知为何那日非常困倦,立在门口打了两柱香的炖儿。所以凶手有两柱香的时间可以安放尸体。他又是怎么在戒备这样森严的情况下,离开朱府的呢?   当日王夏失踪的夜晚,九月已经询问了所有朱府的宾客和家人。   新娘敬完酒之后就回洞房等着,小青伺候她坐下后守在洞房门口,朱家的几个丫鬟叫小青去吃酒,她推辞不过,过去喝了两三杯又回到房间。王夏喝了酒,满面红晕,要水喝又说风大,小青就倒了一杯热水给王夏,又关上了窗户。之后就一直守在门口,直到众人扶着酒醉的朱株过来,她帮忙扶着朱株进屋,却发现不见了新嫁娘。   而王夏失踪之后,窗户大开。怎么看,都像是她自己从窗户跳出去,又从侧门出了院落。后院有一个小小侧门通向街道,平日夜晚都是紧闭的,但是那天为了客人来往方便就开着。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当日也都仔细搜查过了。而其他丫鬟和下人整夜都在旁边的小屋里打牌喝酒,没人看到过王夏。只喂马的老人说在后院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转过墙角,跟上去又没看到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所以王夏当时行动自由……   徐正擎和骆枝赶到时,九月正在翻看王夏的陪嫁妆奁。   骆枝仔细检查尸首,九月同徐正擎说自己的猜想,当日夜晚有人用某种方式引诱王夏出去,然后劫持她离开。之后关押她三日,折磨凌-辱之后用断肠草杀死她。徐正擎怀疑,新嫁娘怎么可能会在洞房夜自己离开房间?   九月手中一张纸条,刚才从王夏的梳妆盒最底层找到的,递给徐正擎道:“因为有人骗她说自己也深爱朱株,希望能见她一面,这样才能彻底放下。否则日后一定要不停骚扰她的生活。女子在新婚当日收到此书,肯定不想婚后心中总留着一个疙瘩,所以很有可能会赴约。王夏当夜趁着众人在前院喝酒时,偷偷溜出朱府走到约定的地方,之后就被人劫持杀害。凶手最后还把尸首送回来,是希望人知道王夏死了而并非如传言所说同人私奔。”   骆枝只看了王夏一眼就知道了死因,闻言抬头朝徐正擎道:“此案应当跟齐香韵案并案。”九月和徐正擎都惊讶无比:“这是为何?”   骆枝接着道:“死者尸体上八处伤痕,烫伤,砍伤,淤青,与齐香韵身上几乎一样。有服用阿芙蓉的迹象,也受到过简单的处理。同样遭人侵犯,是死后造成。死者死于断肠草。”   九月凑过来看了一眼尸身,果真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都毫发无损,但是内里却遍体鳞伤。沉吟一下道:“死者身上的伤痕必定有何寓意。凶手狠毒,下手伤人毫不犹豫,而且希望尸首被发现,希望感受到家人的痛苦,非常享受杀人的过程,真是有病。这次掳走王夏到杀害她的时间比齐香韵少了两日,越发不稳定了,一定要尽快阻止他。但是为什么会选择齐香韵和王夏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呢?不同的杀人手段又代表什么?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死后才对他们进行侵犯?”   红绫和断肠。徐正擎一个念头闪过,皱眉道:“宋桉大人因斩首示众太过残酷,废除了斩首这一刑罚。所以刑狱司执行死刑时,会给犯人白绫和断肠的选择。会不会跟此案有关?凶手有可能是因为家人近年有人受到死刑,所以才会丧失心智,想要报复。”   九月连连点头:“非常有可能,查一下近几年的死刑犯的家人,我记得三年内应当不超过十人。”徐正擎道:“今年两人,去年五人,前年三人。我回去带上李亮亲自查阅卷宗。现在,先去医馆吧。”   走到朱府门口碰到正要上马车的王若静。她这几日都在花铺和朱府两边来回奔波,此刻正要去济世医馆给朱株开安神药。过来跟九月几人打招呼,又问需不需要坐她的车。九月看着烈日,欣然同意,拉着骆枝坐了王若静的马车。车非常大,后半部分是平日用来装盆栽用的,所以非常宽敞凉爽,不时还有隐隐的花香。   全城只得一家药铺有资质卖断肠草。   因为这本就不是寻常人有资格去买的药。   会让死者平静死去,如同安睡。是官府施以死刑的才会用的药剂,定期供给官府,民间严禁。   济世医馆。   王若静在门口排队抓药,九月和骆枝同她道过谢,与徐正擎汇合去找李医师。   李医师是个眉目可亲的中年男子,与徐正擎相熟,听了他的问话甚是吃惊,连忙把自己女儿叫过来,笑着道:“我家的钥匙现在都是我女儿保管了,我这个女儿,可比别人家十个儿子都顶用。以后就由她负责给刑捕司送药材,你们怕要常常见到了。”   李俪身上一大串钥匙,打开存放断肠草的木柜,仔细清点。九月第一次看到断肠草的样子,原来是一条干枯的花枝,枝干上面几片深绿色的片叶子和一朵紫红的花,整株晒干泡水才有奇毒。李俪双手修长,避免碰到花朵和枝叶。又拿出一本厚册子看了一眼,抬头道:“没有遗失,同上次送至刑捕司后一样,共三十枝。”说着拿记录册给几人看。   九月失望,又问:“那你们可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渠道能获得断肠草吗?”   李俪看了一眼李医师,摇头道:“断肠草因为培育方法极难,再加上能害人性命又简单易得的□□多了去了,所以在民间基本已经绝迹。我们也只有一小方药田在山顶,有人日日守着,这会儿正是育苗的时间。”   九月立刻问:“可否带我们去一看?”   李俪干脆答允,把手中的事一一嘱咐给一个年轻的药师,就要出门。徐正擎见这边暂无收获,同九月道:“我先回刑捕司去,你跟李姑娘一起去山上。叫上萧坤啊,两个姑娘上山毕竟不□□全。”   李俪笑道:“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上山的,路也很好走,没什么不安全的,放心吧。”九月想到萧坤的木板脸就立刻同意:“没错没错,跟萧少爷在一块我浑身难受,而且让他去做苦差事他又要抱怨,还是我们自己去比较清净。”   徐正擎不同意,还要说话,九月打断他:“时间不早了,我们早去早回!”跟李俪上马同乘,飞驰而去。   到了山脚,望着几乎竖直的崖壁和荆棘丛生的小路,九月立刻就开始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加班和追太阳的后裔的女子,还要在各种间隙更文,快表扬我。 ☆、日薄南山【一】   李俪如履平地,还不时哼几句小调,九月跟在后面叫苦不迭。   果真如爹爹所说,是锻炼太少了。果真该听老徐的话,带上萧坤少爷。   此时萧坤正在暖香阁舒舒服服听着曲子。徐正擎差人来请他上南山看着点九月,还带着小红马。萧坤问九月怎么不自己来,小衙役支支吾吾回答说时间来不及了九月自己先去了,请萧坤随后跟上去。   萧坤挥挥手叫这人回去跟徐正擎交差。心中好笑,一定是这姑娘不想让他跟去,爷还没空去呢。起身去朱府看望朱株,还没走到朱府想到那个小差役的话,王夏还是死了,近日已经连续死去两个少女,徐老大担心九月上山有事……拉一把马,掉转头。   云南七月的阳光,似火流泻,草木都蔫蔫的。萧坤觉得热又晒,走过最陡的一段路之后到了人们走出来的盘山路,一边挨着悬崖,非常危险。   听到九月的声音断续传来。我要累死了……以后这种事就该叫老徐来……派我一个女流之辈……   看来转个弯就是这姑娘了,萧坤听得好笑。好整以暇转过弯,看到九月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小腿抱怨。旁边一个高大健康的女子站着微笑着不说话。   九月听得脚步声转头,一下站起身来,诶?萧坤?   萧坤皱皱眉,叫她把衣服上的土拍一下。九月胡乱拍了两下,还是看着萧坤:“你怎么来了,老徐叫你来的?”   萧坤没好气:“你说呢?”看着少女白皙的脸被晒得红红,拿出一把厚厚的纸伞。九月奇怪:“又没下雨你拿一把伞干什么?”萧坤不理她,打开伞,举起,刚刚好遮住被树荫打碎的阳光。九月雀跃:“哇,你真是老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可是你怎么只带一把伞啊,李姐姐怎么办?”   还敢嫌弃?萧坤一把把伞塞到九月手里,自己举着吧。李俪笑笑:“我不需要啊,我都习惯了。”萧坤看李俪黝黑健康的面孔,点点头。   窄窄的路,萧坤和九月并肩走在靠近悬崖的一侧。   九月每隔一小会儿就要朝李俪问快到了吗,李俪敷衍她快到了快到了。九月自己也知道远在山顶,后来连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坤看九月嘴唇有些干,额头都是汗。突然道:“跟我去一个地方。”说着就朝半山腰的一条斜岔的路走去,九月跟李俪对视一下,莫名其妙,跟萧坤在后面喊:“喂,去哪儿啊,我们还要去药田呢,哎呀你慢点走……”   转过一个窄窄的山口,话音突然被截断。   一大片梯田,全是花。每一层田里都是不同的颜色。   九月差点停了呼吸,看向萧坤:“这是哪里啊?”李俪指着远处一处房舍道:“这里叫花谷,从这里绕过去,那边就是我家的药田。”九月顺着看过去,只觉又高又远。   萧坤道:“小蓝花圃里的花多数都从这里的花农手里收。”九月点头,有点不忿,怪不得他知道得这么清楚。   山谷里零星散布着许多院落。萧坤穿过大片花田,走过一片种满了蝴蝶兰的小坡。坡上一个小小院落,他径直打开篱笆做的院门走进去。一对夫妻听到声音出门看,看到是萧坤赶紧请进来。   九月坐在一棵花树下面的石凳上,喝着山里清凉的泉水,道谢不止。萧坤笑:“你怎么不谢我?”九月无语:“谢什么?水是你的还是杯子是你的,哼。”不理他,叫李俪也过来喝水。李俪却站在院外盯着小坡上的兰花,神情凝重。   九月握着瓷杯,走到李俪跟前问怎么了?李俪指着大片兰花中一只小小绿草道:“那株,是断肠草。”   “你确定?”九月惊讶走近,只觉得就是一根杂草,看不出究竟。   李俪沿着泥埂走进去,蹲下来仔细看,道:“确实断肠草无疑,未到花期所以与寻常杂草无异。断肠草极度喜阴,应当是有人刻意种在兰草下的。看起来种了一年有余,已经剪过三次花枝。”   九月奇怪:“那这人也懂断肠草的养育方法。但是他哪里来的种子呢?你不是说断肠草已经绝迹?”   李俪道:“确实已经非常罕见。可能是从我家药田中剪了一只花枝移栽过来的。前年我家药田里的十株断肠草,当年应当可得八十花枝,谁知道少了一枝。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哪一株少发了一枝,又想一般人就算剪走也难以养活,就没在意。但这人真是厉害,竟然懂得将断肠草种在背阴的山坡,又利用兰花来为断肠草吸收日月精华。”   九月请看院子的夫妻过来看,他二人非常迷茫,只说自己只是日常浇水,这里的兰花定期会有小蓝花圃的人来打理。所以他们从没留意到这株花,也不知道这花枝有何不妥。   花农来来往往,谁把这株草种在此地?   九月突然想到一事,看向萧坤:“你知道小蓝花圃的人,有没有谁是家人近几年受过死刑的?”   “死刑,为什么这么问?”萧坤不解。   “因为老徐判断凶手之所以这样丧失人性,残害无辜,应当是近年受了什么刺激,也许跟家人受死刑而亡有关系。”九月认真回答。   萧坤呆了一下,想起来一人,说:“小蓝花铺里有一个叫小石头的男孩子,十七八岁。三年前他父亲因为跟乡邻争执动手,杀了人。他母亲早亡,父亲在狱中服了断肠草之后小石头大病一场,失了心智,行事就像个几岁的孩子。小蓝执意收留他,我开始不同意,观察了很久发现他都是一派天真,没有可能害人的,后来就一直留着他了。”   九月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是特别符合他对凶手的判断,只能道:“去小蓝姐姐那里问问吧。”赶到小蓝花铺时已经黄昏,小蓝才吃完饭,站在院子里看人种树。见到他们非常欣喜,叫若静姐泡茶。叫了一声才想起来若静姐今日不在,就喊小丫头去取了茶具来自己泡。   茶叶在杯中载浮载沉,九月有些倦:“小蓝姐姐,你家中那个叫小石头的男孩子可在?”小蓝笑道:“可巧了,正还说呢,小石头今日一天不见人影,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   递杯子的小丫头噘着嘴不满意道:“这小子,真不省事。中午叫他帮忙不见人,杨奎哥出去找了个遍找了都找不到。下午在街上碰到若静姐,在准备明日进香的东西,听到还很担心呢。她自己又忙着要回朱府,就打发了她家公子杨功帮着一起寻,到现在还没找着人,杨奎哥才回来。小石头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这小丫头也不过十几岁,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九月笑了一笑,问小蓝:“明日进什么香,你们都去吗?”小蓝道:“我们不去,不是,是若静姐家里的事。明日是她丈夫的忌日。她这几日真是累坏了,偏巧朱家又出了这样的事。”   九月心里咯噔一下:“若静姐丈夫已经过世了?”   “对啊,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一直酗酒,几年身子就开始不好,后来人没了,留下孤儿寡母。他对若静姐是真好,平时最听她的话。就只喝酒这一事,怎么都改不了。虽说他喝酒有时酒醉闹事,但从没动过若静姐半根指头。”小蓝有些感慨。   九月想到王若静利落坚强的样子,也是不忍,问:“怎么会那样爱喝酒,改不了吗?”小蓝欲言又止。九月还要再问,院子里挖树的工人突然一声惊叫。   九月他们听到叫声赶忙走过去,看到地下的坑中,似乎有一些死去的动物。九月忙叫人接着挖,又叫萧坤跟小蓝远远站着不要看。九月忍着腐臭的味道了看一会,走去小蓝那里问:“小蓝姐姐,之前你是不是说你养的白兔不见了几只?”   小蓝一声惊呼,难道是?九月点点头,应当就是之前丢了的那几只小兔子。   小蓝颤声道:“谁,谁做这样的事……”看到萧坤关切的眼神再止不住,叫一声“萧大哥”就再说不出话,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看小蓝伤心的样子,萧坤忙轻抚她的背叫她坐下,冷下面孔,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声音冰凉。一时大家也不知所措,没人出声,九月第一次看到萧坤严肃的样子,觉得有点吓人,是因为紧张小蓝就能这么凶吗?真是的。   只刚才那个小丫头怯怯道:“小石头总是说要杀了那几只小兔子吃肉,会不会是他干的?他看到今日有要在埋兔子的地方种花树,才躲了起来……”   “我现在就去找徐大哥搜捕。”九月扔下话立刻转身出门。“等等啊九月妹妹。”小蓝忙拦她。   九月已经跑得远了,小蓝又急又疑惑,看向萧坤:“萧大哥,小石头不过杀了几只兔子。他一向那个样子,一时犯浑也是有的,犯不着叫刑捕司抓了去吧。”   萧坤不便解释什么,只说九月是怕小石头偷跑出去出事,叫巡逻队和刑捕司帮忙找一找。又安慰小蓝说再给她多买些小动物,跟她一起把死去的兔子好生葬了,还陪她立了墓碑。   出来花铺已是夜深,月色浓郁。萧坤踏月回家,街道上已经安静无声。   小阁楼。   “南山确有个野人无疑,那日找到了他的山洞。但他熟悉地形,又非常灵活,被他逃走了。”   “好,辛苦,明日我亲自去看……” ☆、日薄南山【二】   巡逻队连夜搜捕,得知有人在南山脚下看到过小石头模样的人。天未亮,九月跟徐正擎带了一队人赶往南山。   清晨路上无人,一路快马,风急速穿过脸颊,九月觉得痛快。加快速度,跑到最前面。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越来越近。九月回头,晨光熹微,一个黑影快速掠过,只留下疾驰而过的背影。   九月看着黑色背影越来越远,一时兴起,低低唤一声:“小坤,我们追上他。”扬鞭驰骋。小红马许久没有畅快奔驰,一时撒了欢。九月心中称赞,萧家的马,真名不虚传。   黑衣人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微微扬起嘴角,也加快了速度。九月眼看就要超过他,又被拉开距离,不甘心。小红马好像感受她的心情,不等她催,更加奋力急追。   黑衣人突然从大路岔开去,转向一大片野草地。九月想也不想跟上去,马蹄越过大片绿草地上的花从。清晨的微露点点打在脸上,听着风在耳旁呼啸,九月心情一下开阔舒畅起来。   又绕过一个村落里的竹林,竟然到了南山脚。黑衣人突然撤马停下来,九月赶紧拉住红马。前面的人掉转马头,竟是萧坤。九月额头微汗,看到是萧坤,惊讶朝他道:“哈,你原来还有这样的好马。”只弯下腰仔细打量萧坤的黑马,毛色纯黑,高大健硕,大眼明亮有神。   九月甚是喜欢,仰起脸朝萧坤道:“我要跟你换。”小红马听得她的话一声嘶鸣。“哈哈”九月赶紧抚摸它,“我同你的旧主开玩笑呢,他才舍不得同我换。”   萧坤看少女波光流转的眼睛,笑道:“好啊,我同你换。”   九月笑道:“我才舍不得我的小红马,你来这做什么啊?这么一大早的不睡觉。”萧坤下马,道:“我闲着无聊,起来逛逛。”九月匪夷所思看着萧坤:“你没事把你?那你都来了,跟我们一起上南山找找小石头吧,昨日夜里南山脚下的村子里有人见到他上了山。”   等徐正擎一行人到了山脚,大家把自己的马一起寄在山脚农户家,分头搜寻。九月跟自己的保镖一队。萧坤走的慢,九月一时抱怨:“你就不能走快一些吗?你是老还是弱啊?”萧坤好笑:“我是残好吗。”   九月打量他一下,点点头:“好吧,那我照顾一下大叔好了。”突然盯着萧坤前面的地,踮起脚看:“那是什么?”萧坤转过身,一下窜到九月前面,四下张望。   九月在萧坤身后,能感觉他的背一瞬间弯成机谨的弓。心中也不安起来,挪动着朝萧坤靠近几步,悄声问:“怎么了?”萧坤见四下无人,身体也感受不到危险的气息,放松下来,让开叫九月看。   是一处山泉流过的湿土地,九月蹲下来皱眉:“什么人的脚印?”   萧坤道:“这脚印不太寻常。”九月仔细一看,自己也上去踩了一脚,“是啊怎么这样轻?”环顾四周,“好像是抓着这根藤条荡过来,在这里轻轻点一下地,喝口水又荡回去。会不会是猴子?”   萧坤无语:“这猴子也太大了些,成精了吧……”说着走到藤条可能落下的方位,果然一棵树上有一只泥脚印,朝九月说:“这里,是他荡回去时落脚的地方。”   九月走过来一看果然是,心中奇怪:“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去杂耍卖艺了。我们去找老徐来,把他揪出来。”萧坤不屑一顾地说:“就徐正擎那点微末道行,哪比得上我,你还是跟着我去找比较稳妥。”九月斜眼看他,一脸不信:“就你?好啊好啊,你走啊,别走丢了啊。”摆出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萧坤无语,这女孩子跟别人都装的温文尔雅的,怎么一在他面前就这么损。他仔细检查草丛被压过的蛛丝马迹,循着痕迹,慢慢往树林里走。九月看萧坤好像换了一个人,机警敏锐。收起小觑笑的心,觉得这个人干起正事儿来还是挺不一样的,就是没多少时间是干正事的。   走了两柱香时间,慢慢走近山的深处。九月感觉到走到了很高的地方,已经是人迹罕至。正觉追踪其乐无穷,眼前突然出现大片荆棘,两侧都是悬壁无处可走。萧坤仔细看了看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拨开一片荆棘,一条细细的小路。九月瞪大眼睛,非常开心,悄悄给萧坤鼓个掌,萧坤哼一声表示:这有什么啊。   两人努力避开缠绕在枝上的刺,只走了几步,赫然一个山洞。洞中一片漆黑,萧坤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山洞开始极其狭窄,曲折绕了一段之后竟到了一个极宽敞极大的洞穴,光线微弱,但明显有一阵流风。九月顺着风流动的方向走过去,萧坤叫她小心,握着火折子往低处一扫,竟有两副完整骸骨坐在地上,中间还摆了一张木凳做的桌子。   九月心惊,几乎要叫出声来。这时萧坤突然灭火,拉过九月躲在角落中。九月意识到有人进来,立刻屏住呼吸。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吹风的小洞里传出,九月只觉心跳加快,挤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又突然觉得跟萧坤靠的太近,浑身不自在。正想悄悄换个地方,萧坤一把环住她不让她动,凑到她耳边叫她看右侧山洞。   九月脸瞬间发烫,努力朝小洞看去,只觉一片漆黑。这时一双明亮的眼睛从小洞亮起,好像是什么小动物。但轻巧落地,却是直立行走的人。这眼睛猛然朝萧坤和九月在的方向一瞪,转身就往小洞里跑。萧坤和九月同时反应过来,这人黑暗中可视物。电光火石间,萧坤窜出去,伸手把那人生生从小洞中拽下来。九月赶紧点亮火折,正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头颅上森白的牙齿朝萧坤右手一口咬下,吓得惊叫一声。   萧坤皱皱眉头,也不松手。左手掌朝那颗大头的下颚一劈,大头立刻张开嘴疼的呜呜叫,目露凶光,死命挣扎。萧坤伸手按住他的后颈部,这人就完全动弹不得。九月目瞪口呆看着萧坤如同拎着小鸡一样把人拖到洞外。   萧坤取出刚才徐正擎给的绳索,把这人捆绑结实,又放了信号箭。九月看绿色烟雾腾起,怪人也被牢牢绑住,这才敢靠近仔细看。   原来真的是山中的野人啊,毛茸茸的是头发和胡须,又浓又长。精瘦□□,加上毛发掩盖,像猴子一样。九月凑近去看他的五官,他张口就咬,吓得九月连忙退后,不再看它。   这时姑娘突然双眸发亮:“我们遇到危险了诶,十五杀呢?在哪在哪?”四下乱看。萧坤泼冷水:“别看了,这算什么危险啊,我一只手都搞的定好吗?”九月一想,也是啊,萧坤还挺大本事的,怎么平常就总一副没长骨头的样儿呢。又一声惊叫:“你的手!”   萧坤无语:“没事也要被你吓出事来。”   九月不理,拉过他的右手,一个深深的齿印。“牙真尖。”九月踢了野人一脚,野人气的乱动,口中嗬嗬作声。   萧坤抽出手,甩了几下,道:“没什么事……”刺啦一声,九月撕掉内袖上的丝绸。把萧坤的手拽过来,轻轻擦掉血迹,又细细包扎。萧坤不满:“你身上连块手帕都没有吗?这撕一块袖子也真是……”九月挑挑眉:“你就将就用一下,还挑三拣四。哎呀,衣服破了回去又该被我妈骂了……好啦。”打好结抬头,巧笑倩兮。   正好遇见萧坤的凝视,九月心里一惊,怎么有人的瞳孔这么黑啊。她尴尬撇开头,双手拍拍衣衫:“不要太感谢我,毕竟工伤……”   这时有人喊九月妹妹,是李亮带着几个兄弟过来查看。九月把适才情景大致讲了一下,众人举着火把进了山洞,将洞中东西清理打包,抬着野人下了山。   验尸房里骆枝敲敲打打仔细检查了人骨,道:“这两具骸骨是一男一女,已经死去十五年有余,我还从没见过保持坐姿的尸体,当真稀奇。也许是他们就是这样坐着死去。死因不明。”   九月问:“那那个野人呢?”骆枝道:“他估计是吃山中野物和水果长大的,身体非常精壮,说起来是谁把他制服的?”九月指指验尸房门外,不以为然:“萧坤啊。” 骆枝惊讶:“他一个人?萧坤不是……”话锋一转,“哎,那个野人关哪儿啊,总不能把他关监狱吧?”   九月一笑,当然已经想了极好的去住。突然想起今天上山的目的,跑出去问徐正擎可有小石头的踪影。徐正擎道:“已经请了南山脚的一众乡民一起找,还是没找到。”   九月问:“昨日是谁看到的他?”徐正擎道:“是一个村民,下山的时候在山脚看到了小石头。问他去干什么,小石头神神秘秘地说自己要去寻宝,他一向疯癫,村民也没再理他。他如果真的是凶手,精神状态这样不稳定,必须得快点找到人才是啊……”   入夜,九月躺在床上辗转。   看到萧坤右手腕上的伤巴时,小时候回忆突然纷至沓来。炎热的夏天,她端着小凳坐在小院里吃着西瓜。听大人说话。   “好好地少年英雄就这样毁了。”   “女娃儿不是更可怜。”   “我听说他手经都被挑断,以后就是废人一个了。”   想起萧坤现在总是玩世不恭的轻浮样子。原来那个时候街谈巷议的,就是萧坤啊。 ☆、前尘旧事【一】   “第一个受害者齐香韵,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城西温泉山庄,而后走小路下山,未到破庙时失踪。第二个受害者王夏,最后被人看见的地方是她的婚宴。有证据表明她当晚收到一封罪犯伪造的信件,自称朱株的情人,要她去朱府外的小巷内相见。已向未婚夫朱株求证,确无任何情人。   “最大的嫌疑人,是小蓝花圃的零工小石头。现已被满城通缉,他父亲因与人械斗致三人死亡,情节严重,入狱后死于刑捕司的白绫断肠之刑。小石头母亲很早就离开他们,父亲死后他大病一场,精神不太正常。他借住在城南村王若静家中后院,就在的齐香韵下山路旁。当日朱府喜事,他也缠着王若静独子杨功去了朱府。他平时看起来天真烂漫,王若静一直教他写字。那张引王夏出门的字据,一笔一画,就如初学者所写成……”   九月坐在会议室,闭着眼顺着徐正擎的报告整理思路。他如何把齐香韵从城南带去南山?还有自缢时用的轻霞缎又哪里来?他又如何能够送还王夏的尸首?   没有听到突然进来的李亮,和悄声的那几句话让徐正擎瞬间紧锁的眉头。   “济世医馆的少馆主李俪,确认失踪。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朱府,一日前。”   九月蓦地睁开眼,刚好捕捉到所有捕快疲倦的面容上出现的惊异神色。徐正擎将手中卷宗甩在桌上,一时房中一片死寂。徐正擎深呼吸:“可能会是第三个受害者,凶手已经完全失控,这种情况下,我们最多只得一日的时间。现在,听我指挥,立刻行动。”   所有人站立起身。   “我去医馆和朱府问情况,李亮继续带人去南山搜捕小石头,章捕头请巡逻队的人全城张贴告示,你们几个守住王家后院……”   九月错愕呆坐,李俪失踪了?断肠草……轻霞缎……徐正擎叫了几声,见她没有反应,也不打断她,先带人赶去济世医馆。   闭上眼睛,用力在一片杂乱中抽出一条线来。   “我知道了!” 刷地睁开眼,看见萧坤斜倚在门口。人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懒懒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九月霍然起身,猛地一拍桌子,发力攥住卷宗上。恨恨道:“竟敢这样明目张胆……”把手里的纸一把揉成纸团扔在地上,快步出门。   萧坤看着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纸团,默默跟上来。   萧坤家的小伙计恭恭敬敬等在刑捕司门口,萧坤见到他很惊讶,问有什么事。小伙计看了一眼九月欲言又止。萧坤拍一把他脑袋,有什么事快说。   小伙计垂着头道:“叶总管叫我来通知您,昨日带回来那个野人闹了一晚上,现在还在后院里鬼哭狼嚎,磨坊的老工人都抱怨说没办法工作了。叶总管的意思是,要不要给他换个地方?”   萧坤似笑非笑:“行啊没问题,通知叶总管,请人抬到他家里去吧。”   小伙计哭丧着脸,不知如何交差。九月瞪一眼萧坤:“你别吓唬人。”又温言同小伙计道:“走,我跟你看看去。”就要走,萧坤拉住她:“你先去查案子,这边我来处理就好了。”小伙计跟在后面偷偷抬眼打量九月,心道除了小蓝姑娘,还没见过萧少爷对谁这样温和呢。   九月想起齐香韵尸首发现的树林里,背后盯住她的双眼。摇摇头:“你记不记得当日在树林,我感觉到暗处里有人?可能就是这个野人,那么他当日,有可能看到了凶手……”   叶恒正跟店里的人抱怨,你们说我们少庄主萧坤没事儿带个野人回来干什么,闹得人一晚上没睡好。突然抬眼就看到萧坤,吓了一跳。   萧坤扔下一句话:“叶兄,晚上珍木院你睡。”就带着九月从后门走,叶恒赶紧追上来。费劲口舌解释说后天要去大理谈生意,为了能谈下这笔大单,怎么能住珍木院呢。   九月好奇:“叶大哥,珍木院怎么了?”萧坤笑道:“珍木院安静清幽,是萧家最舒适的一个院子,你叶大哥这是高兴坏了。”   萧家玉庄依山而建,进了大门两侧都是店铺,中间有一个顺着山势修建的石梯。从石梯上去第二层是一片树林,里面分布着一些只看得见房顶的小屋子,是加工磨坊。再往上,石梯两侧开满三角梅,有几个院落,是住的地方。   九月从前只到过山脚的店铺,不知道后面别有洞天,不住感叹萧坤家真是有钱。叶恒打开珍木院的大门,带他们走到院中厅房里,这里看起来久无人居,但打扫得干净整洁。九月噗嗤一笑,原来是把野人关在这儿了。野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萧坤叫人给他洗了澡,剔去了胡须跟长发,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壮实少年。他喊了一夜,嗓子已经沙哑,看到他们进来又开始呲牙咧嘴,怒目而视。萧坤烦不胜烦,叫叶恒把他嘴堵上。叶恒看着野人森森的白牙,一脸生无可恋地看向九月求救。   九月皱皱眉,解下外衣的腰带,绑在自己脖子上。野人一时好奇,不知道九月在干什么,歪着脑袋看。突然想起什么来,一下目露凶光,就要朝九月扑来。   萧坤连忙挡在九月身前,九月把腰带拿下来,道:“没事,他绑着呢。叶大哥,我想把他带去刑捕司去。”叶恒如获大赦,喜道:“好啊好啊,我来安排马车。”一溜烟跑了。   九月半蹲着温言同野人道:“你不要怕,你认得我吗?”野人听她声音柔和,怀疑地看着她。九月从怀里掏出刚才上山时摘的青李子,野人咽咽口水,但是还是生气,脑袋别过去不理九月。九月把果子丢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一笑,站起来跟萧坤说:“他应当看见了齐香韵的凶杀现场,但他不会言语,不知道如何表达,我要把他带去刑捕司请骆枝姐姐帮忙看一看,可有什么办法叫他发声。”   萧坤点点头:“那我就辛苦一下帮你把送他去骆枝那里,你去跟徐正擎看看,能不能尽快找到李俪姑娘。”九月作个揖道:“那多谢了,诶,你请骆枝姐姐给小黑看一下小石头的画像,看他有什么反应。”   “好,哎,小黑是谁?”萧坤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他啊!”九月朝野人一指,人正叼着青李子啃的欢快。   “……”   从萧家出来之后,九月快马赶去济世医馆。徐正擎已经离开,李医师把昨日情景又跟九月说了一遍。李俪吃完晚饭之后去朱府送药材,顺便为朱株检查身体,离开朱家之后就没了踪影。   李医师一夜苍老,城里的传言让他心急如焚,只是盼望九月可以大显神通,让李俪安然回家。九月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跟泪痕,轻轻叹口气。   到了朱府的时候,徐正擎正要离开,看到九月,下马同她简要说了查到的情况。昨夜李俪为朱株把脉,确定他无恙之后离开。因为刘管家在送她的半路上被人叫走,所以她独自穿过府里的花园,但确定出了朱府大门,门房亲眼看见她离开之后才关上府门。   徐正擎道:“我怀疑凶手可能是朱家的人。昨日在朱府的有朱株父母和兄长,还有若干下人,王若静和她儿子杨功也在朱家陪他们。但问询后却发现当时没人单独行动,再加上门房以及门口卖稀豆粉的大娘也确实出看到李俪出了朱家大门,排除这种可能。”   九月问:“他们确定看清了李俪的脸?”   徐正擎摇头:“当时夜色已晚只能看到大概轮廓,身形装扮形容的与李俪失踪时几乎一样。她离开时还远远地同门房道了别。”   九月不解:“我刚才从济世医馆一路走过来,发现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回家,那个时候路上的商贩应当还没收摊,如果有动静,一定会引起注意。怎么会在这样的路上把被人劫走呢?”   徐正擎点头:“已经派人在这条路上查问所有的商贩和住户,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   九月环顾,你到底在哪里?   刑捕司一片凌乱,萧坤叉着腰站在验尸房门口,一脸无奈。九月跟徐正擎对视一眼,快步走近,看见野人抱着一具骸骨哀哀哭泣,骆枝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九月看着这场面惊讶地张大嘴,问:“骆枝姐姐,小黑怎么了?”   骆枝解释:“根据死亡年纪和这孩子的表现推断,这两具骸骨许是他父母的遗骸。但父母死的时候这个孩子年纪还小,可能才刚会走路,所以他根本不懂正常人的语言,短期内叫他说话是很困难的。但是他大脑发育良好,如果教他,应该是可以学会说话的。”   九月忙问:“那他对小石头的画像有反应吗?”骆枝摇摇头。   九月道:“我就觉得,凶手肯定不是小石头。徐大哥……”徐正擎道:“已经叫搜山的人回来了,集中人力找李俪。”   萧坤原本被野人“小黑”同学吵得心烦意乱,皱着眉头站在门口。听他们探讨案情,也跟着走进了停尸房,靠在门口。闻言问:“小石头已经被排除嫌疑了?”   九月道:“小石头是个意外,应当是我们找错了方向。仔细一想在这个案子里,许多事都是小石头做不到的。从李俪也被拐走就知道,凶手跟白绫断肠没有关系。真正的凶手一定是个冷静而且特别善于隐藏的正常人,李俪现在很危险了。” ☆、前尘旧事【二】   “还有一点很值得注意。齐香韵死于朱家布庄的红绫,王夏死于济世医馆的断肠草,而现在被劫持的,是济世医馆的李俪。每个凶器,都在提示下一个被害者。凶手在享受这个过程,真是有病。”   徐正擎接口道:“所以,凶手熟悉朱家,王夏和李俪失踪时都在朱府附近,能够轻易藏着一个人来去自如,不被发现,有一辆马车。能够经常在南山和城西来回。很可能还认识小石头……”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是同一个名字,同时转头看向萧坤。   萧坤突然被这两人的目光盯住,莫名其妙:“干什么?”   九月问:“萧坤,你熟悉杨功吗?”   徐正擎直接道:“杨功!”   萧坤扫了这两人一眼,哪儿来的默契。联想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你们怀疑他?他是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愧疚半天的人。平常连让他说句话都比登天还难,哪儿来的这胆子杀人?”   骆枝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摇摇头道:“人心最复杂难测,一个平时温柔软弱的人,如果遭遇了重大变故,也会做出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出的事。所以,还是死人简单些。”说着温柔看了一眼野人怀中的白骨。   萧坤顺着她的眼神看下去,打了个冷战,默默离骆枝和白骨远了两寸。   九月没心情嘲笑他,问:“那杨功最近有没有遭遇什么变故?”   “没有吧,他一天就在私塾里誊誊写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变故?”萧坤答的飞快,但突然想起来:“哦不对,他半年前被满玉刘家退了亲。但退婚是迟早的事,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不至于有什么打击。”   满玉刘家,刘若!九月这时突然想起了表姐和闺蜜叽叽喳喳的饶舌,拍一下手掌,道:“那就是了,我听我表姐说过这件事的!刘若自小和人订了亲,但后来家里悔婚。对方家长不甘心,跑到刘府跪了一夜。刘家毕竟跟他们是旧友,不忍说重话赶人。刚好……”   九月话音一颤,看向众人:“刚好,那时齐香韵在她们家。齐香韵一向骄纵目中无人。那个时候当仁不让出去冷嘲热讽一番,那家长如受重击,但好像终于清醒,恨恨离开。现在两边一对,当时跪着求不要退婚的,是若静姐吧。但是……”徐正擎不等她说完,已经快速掠出去,带人赶去城南。   “但是刘家为什么要退婚?”九月看向萧坤。   萧坤脸上也不再是刚才满不在乎的样子,站直同九月说:“杨功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爹出事,也许现在应该已经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了。后来他放弃进学,专心照顾他母亲,萧家玉庄不能留他,就帮他在书斋找了个誊抄的职位。满玉刘家的生意近年却越发好起来,大有跟萧家抗衡的气势。这样的情况下,刘家怎么还肯把女儿嫁给他?”   一时沉默。即便不是利字当头,又有谁会叫女儿嫁过去过苦日子呢?小黑又开始叫唤,骆枝蹲下来试图跟小黑交流。九月趁机打个手势叫萧坤出来,两人走到院子角落的三角梅下。九月捏过一个花枝,一下一下揪着上面的花瓣,慢吞吞小心翼翼问:“萧坤,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萧坤一脸不耐烦:“有话快说!”   九月道:“上次听说杨功父亲酗酒而亡,他为什么酗酒呢?萧家又为什么不能留下杨功?”   萧坤心中一紧,如同突然被刺了一下,表面还没来得及卸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半天不说话。   九月正要说不想说就算了,他突然吭声:“他爹,曾是萧家十五杀里的听杀。当年运送绮罗玉回来的时候,听杀照旧守夜。因为已经到了腾越地盘,所以他放松警惕,当夜竟然破了规矩,喝了酒。劫玉人的动静他本来应该察觉的,结果我们毫无防备迎战,死伤大半,死里逃生的不过十之一二。他虽也活着回来,但萧家不会再用他。后来他就几乎泡在酒中,一身功夫废了,人也没了。”   九月想起他手腕上的疤痕,默默不语。萧家斩钉截铁把听杀除名,是不是因为萧坤的世界丢失了一轮初升的新月。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你拜托我的事,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萧坤看着有点惴惴不安的姑娘,微微一笑,真是聪明啊。“我困死了,先去补一觉再说。”转过身摆摆手,忽略掉姑娘丢过来的白眼。   抓凶非常顺利。   杨家后院里有一个地下储藏室,入口在小石头的房间。顺着梯子爬下去,连见惯这样场面的李亮都不禁一颤,这地方,如同刑室。一张破烂的床,周围摆着刀,火盆里还搁着一个烙铁。小小的暗室,一股腐烂的味道。   一眼看见小石头躺在地上,李俪手脚被绑在床上,不知死活。杨功正掐着她的脖颈,使劲晃动。李亮大喝一声,不许动!   杨功抬头,一脸平静。回头看了一眼李俪,突然笑了。然后没有任何挣扎,乖乖的伸出双手,徐正擎狠狠把他按到在地,捆绑结实。李亮抢上前来一探呼吸,李俪和小石头竟然还没死,只是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看着李俪血迹斑驳的身体,狠狠踹了杨功一脚。   小石头只是中了迷香一类的药,无大碍。李俪浑身是伤,又惊魂失魄,济世医馆请来全城名医连夜打理,终于是活过来了。   她吐出来一颗晶透的玉珠,医师不知有什么用拿出来给李亮。李亮看着那颗足有拳头大的玉石,心想把这东西塞人嘴里不是要人命吗?又想,也许就是要人命的,真是亏了及时赶到。请人清洗干净,当证物收好。九月想来问李俪话,但她依旧昏睡。九月盯着李亮手里的玉珠看了一会儿,也不明所以,两人一起赶回刑捕司。   杨功供认不讳,已经关押候审。刑捕司兄弟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喝着茶怒骂刚抓起来的龟孙子。   夜幕笼罩,九月也终于舒出一口气。却又想起一事,那颗透亮的绮罗玉珠代表谁?心中陡然一惊,难道是小蓝?看着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大家,九月没吱声,独自走去小蓝家。   花铺早关了门,九月绕道后院去,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绕过花丛,发现没有点灯,心叫不好,快步上前。突然闻到一种异香,走了几步两腿一软,缓缓倒下去。闭上眼的瞬间,看到了那辆马车,幽香暗浮,她曾为了逃避日头蹭过的。   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九月开始后悔,他爹看她没个女孩子的爱好,怕她遇上危险,所以请了师傅教她练功夫。那时候她天天想方设法逃课,这会儿真是报应不爽。   一阵脚步声,九月头也不抬,叫一声,若静姐。王若静还是一副跟岁月无关的出尘模样,挺直脊背,站着冷冷看着九月。   九月抬眼着她:“你这是何苦?”   王若静看着对面少女灰头土脸,却还是清澈的双眸,觉得扎眼。背转身喃喃道:“你说知府大人肯不肯用她女儿的命,来换我儿子的命?”九月原本还想着同她周旋,但王若静没给她任何机会。一把香灰洒下来,九月逐渐失去了知觉。   黑衣人,深夜悄声靠近走到九月的蒸霞院。已经安睡了吗?他在屋顶躺下来,突然发觉不对,屋内没有人的呼吸声。快速跳下来,破门而入的瞬间看到插在姑娘窗前的绮罗簪。他瞳孔一缩,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黑衣阁全城出动,两个时辰后,黑衣人到了南山。   小蓝花铺时常要来这里运送花草,就兰花院里腾出了一间房,专供花铺的人歇脚。守园的夫妇鼾声大作,掩盖了黑衣人的轻微动作。   看着黑暗中昏迷的九月,心使劲揪了一下,抱起她出门下山。九月在车上慢慢醒过来,神智依旧迷糊,蜷缩起来,浑身簌簌发抖。黑衣人盯牢她,这是吓坏了吧,这小丫头。   清晨,宋大人亲自公开审讯。府衙大堂里受害者家属坐了一地,只恨不得把杨功挫骨扬灰。王若静坐在下方,不顾周围人的唾骂嫌弃,只是定定地地看着宋桉。然而宋桉没有任何反应,听完徐正擎的报告,手握认罪书怒斥犯人,然后定罪:“明日游街,斩首示众。”手中的死罪签就要落地,王若静战栗起身,摇摇欲坠。   一个清脆的声音:“慢着!”   宋桉手上一滞,抬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头发凌乱,小小脸孔花猫似的,衣服皱皱巴巴好像泥土里打了个滚。“你怎么这幅样子?”众人也都讶异地看着九月,完全没有注意到王若静一下歪倒在椅子上,整个人一瞬间被抽空。   九月依稀记得自己被一个黑衣人抱回自己的床上,彻底清醒之后赶紧出门。看到萧坤就催他带自己赶往知府。来不及洗漱,被萧坤嘲笑了一路。九月懒得理他,胡乱扒拉了几下头发,拿绮罗簪挽住,突然想起这簪子不是被王若静拿走当证物了吗?是救了自己的黑衣人取回来的吗,那人是谁,之前叫人送来宋凌峰的赌契的会不会也是他。   九月觉得一时没法解释的很清楚,只好随口道:“我昨夜被人劫持,又被人救回来了。”   知府大人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家姑娘失踪了,就被人救回来了。真是……众人窃窃私语,宋桉一时语塞,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但接下来的事让他更加尴尬。九月径直走向王若静,两人就那样对视。九月的眼神里是一片不可侵犯的澄澈。王若静在她的注视下,好似骤然老去,浑身好似一丝气力都没有。眼神直勾勾地,洞穿九月,不知看向何方。   人群感受到了异常,逐渐安静下来。九月凌然道:“要救你儿子的命,你选错了方法,不是吗?” ☆、落定【尾声】   “你最该做的事不是绑架我,而是该走进刑捕司,告诉所有人,你才是真凶。”   一时沸腾,这姑娘是疯了吗?我女儿妻子惨遭凌-辱,你现在告诉我,真凶是个女人?!   徐正擎都觉得九月莫不是被人劫持吓傻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拉她。一抬手,不对,谁劫持的她?手又默默收回去了。   九月不再看王若静,面向宋桉,右手搭在胸口弯腰行一个礼,肃然道:“知府大人,齐香韵王夏死亡案并李俪失踪案,凶手已经缉拿归案。凶手是小蓝花铺主事,王若静。”   原本安静下来的众人再次骚动,若不是碍着宋桉,早就叫九月滚出去了。杨功被关了一夜,受尽狱友的唾骂,但他不回嘴也不反抗,就那样如同待死之人静静坐着。此刻终于动容,他看向九月,声音沙哑:“人是我杀的。”   九月只轻轻说一句:“我今早上,先去了腾越书斋再过来的。齐香韵被迫在树林里悬梁自尽时,你在书斋里。”   杨功一下子愣住,无言以对,喃喃道:“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然后越来越大声,几近嘶吼,只反复重复这两句话。所有人看着他,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徐正擎皱皱眉提醒九月:“昨日,杨功在作案时被捕获。”九月苦笑:“他那时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徐正擎一下呆住,好像,是在帮助李俪把已经快要吞下去的玉珠给吐出来。九月替他说:“杨功当时,是在救李俪。这点完全等李俪醒过来之后去询证。”   “我现在就可以证明。”一个虚弱但是清晰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向门口看去。李俪在父亲的搀扶之下立在门口。王若静双目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看着缓缓走进来的苍白少女。   李俪坐下来,努力让自己忘掉那一片黑。“劫持折磨我,给我玉珠让我自尽的,是她。”指向王若静,毫无犹疑。   王若静呵呵一笑,突然又坐直起来,伸手理了一下纹丝不乱的头发。   朱株母亲霍然起身。听说凶手落网时她心中一松,但接着就听到凶手是她的故人之子。她们有多好,年少时睡在一张床上,同时出嫁,约好了做一辈子姐妹。隐约想起王夏过门当日,九月问起来的轻霞缎。对啊,只有三匹,那么第一个死了的姑娘脖颈上的红色哪里来?她握紧双手,努力不让自己声音颤抖:“九月姑娘,是非曲折,请你清清楚楚,原原本本道来。”   重重坐下,一眼都没朝王若静这里看。   九月点头道:“这一系列的惨案,起因是半年前,杨功被满玉刘家退婚。他因为家道中落,被刘家送来一纸解婚书。杨功其实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叫刘若的女孩子。但是王若静却不肯就这样接受,她去刘家,下跪求他们收回解婚书。”   朱株母亲怔住,她当时不是轻松地同自己说这样更好,该给杨功找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孩子,以后才不会受欺负。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难以挽回,去求一场也是为了尽自己当母亲的责任。但是不巧,齐香韵当时在朱家,她看不惯这样死皮赖脸的劲儿。就出去冷嘲热讽呵斥了王若静一番,说他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九月叹口气,“齐香韵为了未婚夫宋凌峰之事假装被绑架时,住在城南的温泉山庄里。天意弄人,她当时在山庄,碰到了王若静。”   “她没认出我。”王若静突然说话, “最可恨得是,她竟然不记得我了。”   九月第一次对人心产生这样大的失望。声音陡然大起来:“因为齐香韵对你口出恶言只是为了解自己好姐妹之困,根本没有多少恶意。她没放在心上,自然认不出你了!你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开始算计,怎么毁掉她!”   萧坤倚在门口,听到九月这样的声音,知道她还是受到了昨夜惊惧的影响。无奈看看她,这女孩子,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九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波澜,努力平静,不再针对王若静。继续说道:“齐香韵走山中小路去破庙时,王若静就跟在她身后,可能用了迷香,也可能随意骗她说是这条路不通,让她换条路走。齐香韵没有任何防备,就被王若静骗到了自己家中。到了不想留她的时候,就把她放在平素用来运送花木的马车里,带着去了南山。”   九月看了一眼齐伯父,顿了一顿,还是继续说:“齐香韵死后,王若静站在木凳上,用这个,造成了死者被人凌-辱的假象。”   叫人呈上来,一根圆竹杖,从野人的山洞里找到的。当日王若静突然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惊之下失手把竹杖掉下,来不及捡就逃开。后来野人将竹杖和木凳一起搬回自己的洞内。   齐涛九月不太熟悉,只是觉得他一向看起来很严肃不得亲近。这时候看到他颤抖的双手,忍得眼眶通红的样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齐夫人眼泪纵横,恨不得王若静即刻死在面前。   一片死寂中,九月缓缓接着道:“接着,是王夏。当日去朱府的宾客众多,很多人把马车停在朱府后门口的小巷内。王若静当日用一封信把王夏骗到小巷,然后把她迷晕,放进自己的马车内,之后轻易把她带回自己的家中。因为不想让你们以为,王夏是同人私奔。王夏服用断肠草死后,她又把尸体运回朱府。她整日陪着你们,很容易找到一个机会把尸首送回新房……”   朱株母亲突然打断她:“我的儿媳妇,她是怎么了?她是怎么得罪你了?”一道凌厉目光射向王若静,恨不得将她万箭穿心。王若静不语。九月轻声道:“也许,是因为她儿子被人退婚,你儿子却喜迎爱人过门,顺利婚娶……”   “我为婚宴忙的几夜不睡时,也是真心实意的。但是,我看到株儿一脸喜气,就越发衬得功儿孤独凄惨。我就忍不住想要破坏掉这一派喜庆。我也犹豫了的,我希望夏儿没看到那封信,希望她不会听话出来,希望她……希望她跟株儿白头偕老……”   王若静失声痛哭,揪住自己的头发跪下来,然后疯了一样爬向朱株母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朱株母亲如同看到全世界最恶心的东西一样,别过头去,叫人把她拉开。   王若静的呜咽声中,九月接着道:“她跟小蓝相交甚密,所以她很容易掌握查案动态。”说着若有若无看了一眼李亮,李亮脸一红。“害死王夏之后,她对于杀人上了瘾,开始戏弄刑捕司的捕快。她发现自己偶然为之,叫齐香韵死于朱家的轻霞缎,叫王夏死于济世医馆的断肠草,所以下一步就劫持了济世医馆的李俪。在这之前她已经绑走了最开始的嫌疑人小石头。为了造成大家对小石头的怀疑,她还故意请人来小蓝院中种树,选的地方,刚好是她活埋了小蓝的几只兔子的地方。”   众人听得浑身一颤,这人,也太阴毒。   “她在朱府的花园里迷倒李俪,然后套上李俪的衣服假装离开,还故意同门房打了个招呼。夜色昏昏,竟然没人认出来。”九月在睁眼看到王若静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切。徐正擎有些汗颜,他的一干兄弟受此案纠缠,实在太想结案,所以这些细节都被忽略掉了。   李俪打了个冷战,那么可亲的模样,好好说着话,突然自己就没意识了。醒来时只看到一张阴鸷可怕的面孔。一盆热水就那样浇在自己大腿上。   “我猜,她下一步是打算让我们看到小石头因愧疚而自杀身亡,然后一切就跟她毫无关系了。但是杨功是她的儿子,终于察觉出了母亲的不对劲。他在王若静逼李俪吞下那颗玉珠时引她离开家,然后伸手救人。这时候捕快们赶到,他突然觉得,替母亲去死,也挺好的。”   九月看向已经瘫倒在地的杨功,摇摇头问:“你觉得,你娘会这样袖手旁观看着你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吗?她昨夜绑走我,就是为了威胁我爹,让他以小石头作案结案!”怀中一张信纸丢在杨功脚下,昨夜黑衣人从她窗前取走的那封,后来跟绮罗簪一起被放在她床头。   宋桉脸色铁青。杨功哆哆嗦嗦捡起勒索信,然后泪流满面看向王若静。他的母亲,他可怜的母亲,他知道却保护不了的母亲。   杨功突然提了一个要求,他看向骆枝,恳求道:“请紫衣捕快,掀起家母的衣袖。”骆枝不明其意,还是走到王若静面前,左手按住她脖颈,右手掀起她的衣袖。众人失声叫出来,手臂上的刀痕触目惊心,没有一寸皮肤是完整的。   死去的女孩子们的八处伤痕,跟她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复制了一个自己,然后杀死她。   这些伤痕来自她心爱的人,突然不再顶天立地,突然开始嗜酒如命。喝醉了之后,就在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留下许多许多的伤痕。表面上,还是恩爱夫妻。她小心翼翼把儿子护在怀里,小心翼翼笑脸迎人。   王若静裸-露着手臂,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我没杀人,一个人,都没杀。”   众人一时无语,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九月看向李俪,李俪点头。九月不忍心,低下头沉声道:“她说的,是事实。她们受尽折磨,觉得自杀才是唯一的解脱。所以红绫、断肠草、玉珠,是她们自己求来的。”   宋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众人的目光,但终于还是举起囚禁签,目光中是一城之主的担当和威信。   “国有国法,大理国律法严明,赏罚有度……   “在我的管辖地,永远不能不叫一人枉死……   “此案,判恶意伤害,囚禁二十年。”   竹签落地。   朱株母亲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向王若静,一口痰啐在她脸上。“你这后半生,真的还能再睡一个安稳觉吗?”厌恶和恨意,瞬间穿透王若静。   王若静却突然笑了,想起少女的时候她们互相祝愿对方找到如意郎君,一生欢喜无忧。然后她逐渐就没了意识,人从椅子上滑下去的时候,嘴里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断肠草,原本就是她给自己备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结个案结了五章,我有罪!第一卷终于完结,过两天再写个小番外。然后要休整一阵准备注会考试。我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当会计啊/(ㄒoㄒ)/~~ ☆、番外   九月最近有点无精打采,作为一个明媚的少女,对于先前那个案子有点消化不良。倏忽而至的雨季也平添烦闷。每日在家不出门,连宋桉都直呼自己这姑娘是转了性了。   安姝召集大票闺蜜在家里喝茶聊天,正讨论一种眉毛的画法,平而粗,最流行。九月无聊致死,全程板着面孔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有人问,诶小九月,你最近跟萧家的少庄主走的挺近啊。   九月:啊?讪讪地正要辩白,两人只是有个协议罢了。   问的人却丝毫没有误会九月和萧坤的意思。只是眼睛发亮,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他的事啊?安姝面孔飞过一片红云,笑着要撕那人的嘴,其他女孩子也跟着起哄。九月匪夷所思看着她们打闹,半晌反应过来,感情她这表姐是对萧坤暗许芳心了?   觉得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萧坤是有什么地方可叫人喜欢的。天天没骨头一样,一副天塌下来都能睡着的样子,一点也不硬气,还喜欢出入烟花之地。九月忍不住打击一下表姐:“他好像有个意中人。”打闹声戛然而止,都催促她快说。九月道:“就是小蓝花铺的小蓝啊,我觉得他们挺情投意合的。”越想越觉得的确如此,所有细节都推向这个结论啊。   好吧,一群小姐妹们话题一下转到了别的地方。   “那个御福轩新出了一种润肤膏,叫茶花霜,特别好用……”   “哎呀,我又想吃那个丽琴家的卷粉了……”   “那个朱府的二公子好像要娶王夏的陪嫁丫头了……”   九月看着缠绵着停不下来的雨,觉得真没意思。   几天之后萧坤敲她的门,阴雨绵绵的,九月看着伞下那个咬牙切齿的人一脸莫名其妙。睥睨他:“萧坤,你有什么事儿啊?”   萧坤恨恨地看着她:“我跟小蓝在一起,是你说的?”   九月奔出来开门,也没打伞,雨细细打在她发间,鬓角的绮罗簪看着越发耀眼。萧坤一把把她拉进伞里来,嘟囔一句:“下雨天,伞都不知道打。”   “啊?我没说啊!”然而想起几天前,九月一下心虚起来,说出来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虚弱:“我,我好像说了……但我没说你们在一起啊,我只说你们挺,挺情投意合的……”   萧坤一把打断她:“情投意合个鬼,我把她当妹妹,但现在满城都在乱传谣言好吗?”   九月做错事一样低下头不敢看萧坤。半响轻轻柔柔说一句,我错了。萧坤看她垂下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气消了一半。   见萧坤不理她,九月再接再厉:“我错了,萧坤,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啦。”   萧坤突然低头问她:“你几岁。”   九月抬头正好撞上萧坤深邃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舌头都打结了:“我,我十六啊。”   萧坤微微一笑:“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就直呼我的名字啊。”   九月从善如流,乖乖叫:“萧大哥,你就别生气了。”   绷不住了要笑,赶紧教训她:“我昨天认了小蓝做妹妹,结了拜行了礼。以后不知道别乱说话听到没。”九月乖乖点头。萧坤要走,又突然转身,指着她发间:“以后不要随便借给别人戴。”九月继续点头,他又想到什么,正色道:“还有啊,我跟秀色,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九月听了这话,心里怎么突然有点高兴呢,藏也藏不住,觉得天都要晴朗了。忙追上去。   “萧坤啊,呸呸,萧大哥萧大哥。骆枝姐姐过两天要成亲了,你说我送什么礼物好啊?你要送他们什么呢?”   “不知道。”   “你也没想好啊,我也是,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要送骆枝姐姐什么她才会喜欢。”   “你这么一说,我就突然想好了。”   “什么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从前种种【一】   徐正擎提议要去爬山看日出时,一时没人响应   萧坤直接嗤之以鼻:“有病吧,雨季爬山,你是血多的不怕喂蚂蟥是吧。”   野人小黑却很兴奋,一听要去爬山,高兴地上蹿下跳。听萧坤反对,恨恨的瞪他,重重坐下来身体扭过去。   萧坤看得好笑:“你跟爷别扭啥,你问问他们谁同意,谁同意?”   九月就爱跟萧坤作对,而且最近跟小黑友谊的小苗刚有长成大树的意思,所以即使对爬山没什么兴趣还是第一个出声支持:“我同意!”小黑一下高兴了,手掌拍的啪啪响。萧坤无语,合着这宋姑娘天天教小黑学说话,一个月就学了个鼓掌啊。   李亮也同意,说闷了好久没舒展筋骨了。萧坤一下窘了,看起来是除了他,别人都还挺想去啊。小蓝安慰:“毕竟是徐大哥的单身夜,他说想看日出,我们就去吧。”   骆枝则无所谓。所以除了萧坤,全票通过,徐正擎和骆枝成婚前两天一行六个半人去爬高黎贡山,小黑算半个。他们决定爬高黎贡是因为一向出门抬头就看得见,觉得应该挺容易的。林家铺汇合时萧坤看这一帮人很头疼,合着都以为是春游呢,背包鼓鼓囊囊的,装的都是吃的。还好都知道要穿防风衣和长靴。他找守山人要了几根绳子,扔给几个兴奋不已的人,叫他们扎紧鞋子,别被蚂蟥吸了。   守山人正在跟几个姑娘显摆,说是他们应该四月来,那时候大树杜鹃红满山。又说养的蜂蜜老被熊偷吃,很是头疼。九月听得眼睛发亮,还没见过熊呢。萧坤看她穿着红色防风劲装,身上披着蓑笠和草帽,瞳孔幽黑,像个山间精灵。打击她:“你这么兴奋干什么?野熊性情残暴,最喜欢攻击颜色鲜艳的事物,你穿成这样是故意来喂熊的吗?”   九月气坏了,但是又有些害怕,转身问李亮:“小六,你能打得过熊吗?”李亮想着现在熊怕人怕得要命,哪个还敢跑出来,拍拍胸口道:“没问题!再不济我还有火折呢,熊怕火,没事!”九月一下就放心了,朝萧坤得意一笑,哼。一行人离开守山人的木房子,浩浩荡荡开始爬山。   高黎贡山是腾越府的天然屏障,雨林浓密,南丝绸之路在山里曲折隐蔽。好在这几天没下雨,路不是那么难走。所以刚开始走得还听还挺愉悦,大家都快乐地跟郊游一样,看山里的一切觉得新鲜得很。后来走着走着腿就不是自己的了,九月走几步就喊着要休息,小蓝也是累的不支但不好意思跟九月一样乱喊。骆枝虽然有功夫也走得不太轻松,徐正擎牵着她走在最前面。李亮自然围在小蓝左右,所以大半时间都是然后九月一个人坐在地上好半天,只有小黑在树上荡来荡去地等她。小姑娘愤愤地骂,一个比一个重色轻友。   萧坤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他走得慢吞吞地但是却不休息,也看不出累的样子。九月突然想起萧坤从前经常在这条路上来回的,运着玉石,身边跟着一轮新月。   萧坤路过九月,看着她汗水把额头上的发都打湿了,腿摊开一动都不想动的小样子好笑:“你跟着我慢慢走吧,你这样的走法,腿估计得疼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别连婚礼都参加不了了。”   九月噢了一声正要挣扎着起来,突然听到身后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还有铃铛声。一下脸色都变了,看向萧坤:“不会是熊吧。”萧坤一脸紧张,道:“你别转身,一头大黑熊在你后面。你别动啊,千万别动,越动它越追着你咬。”九月吓得一动都不敢动,都要哭了,怎么办啊?诶怎么听到人的说话声,转过身一看,原来是一队马帮,一直小马先跑到前面来了。身后的人笑的不行,九月转过身瞪他,把眼角将落未落的两颗泪擦掉,昂起头就走。马锅头跟她打招呼她都不理。   萧坤一下呆住,吓哭了啊,赶紧跟上去。九月平时虽然老喜欢跟萧坤斗嘴,但真的生气还是第一次。原来九月姑娘生气起来是这样的,噘着嘴不理人,走的飞快,说什么都当做没听见。   走着走着就变成别人都理,就不理萧坤。终于等到大休息。九月坐在石块上,头靠着膝有气无力嚼着点心,脸红扑扑的。阳光从树荫的间隙打下来,身旁的河水流动的欢腾。萧坤跟徐正擎在河里叉鱼,叉上来之后用木棒敲晕,削了个木勾挂起来。九月有点想看,又生生忍住。小黑摘了一大捧果子给九月,九月叫他分给其他人,他不情不愿递给萧坤一个最小的。看的九月特别开心。   再起身时九月找不到自己的背包,四下一看在萧坤手里,正要傲娇地说不要你拿。就看萧坤转身就把包袱挂在小黑身上了,小黑认识是九月背包的,开开心心背着又猴树上去了。九月把话咽下去,更生气了。觉得花啊树啊的一点都不美,重重踩两脚落下来的树叶。   到了山顶南斋公房时,小蓝兴奋跑到矮墙上去看瞬息万变的云,骆枝把包袱一放就拉着徐正擎跑去看药材,说是要采石斛和野菌回来。只有九月几乎是一下就坐下来了,谁叫都不动,也不管马帮歇脚的地方木床上的褥子有多脏。萧坤在院子里教李亮和小黑生火烧水,做叫花鱼。进屋拿东西时看到九月坐在床上,特别嫌弃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把她旁边的床打扫一下,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铺下去。   铺好喊九月,躺那边去。九月看了一下刚才看都没看就摊到下去的床,是脏了点。别别扭扭地,还是爬到萧坤打扫好的床上去了。迷迷糊糊地从门里看出去,看萧坤叫李亮取山泉水来烧,又看他熟练地处理刚才捉到的几条鱼。突然有点心酸,这种日子萧坤以前过了很久的吧,然后就睡着了。   是被香醒的。天色已经黄昏,九月觉得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火急火燎地走出来。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小蓝赶紧招呼他:“小九月快来,就等你啦。”九月一看,一个铁锅在火塘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抽抽鼻子惊喜道:“哪儿来的菌子!”徐正擎逗她:“你睡着的时候我跟你骆枝姐去采的。”九月不好意思的,讪讪地正要说话,看到萧坤打开旁边一个小锅的锅盖,又惊喜道:“哪儿来的米饭?”萧坤看她刚想嘲笑她,又想起中午刚把她弄哭了,不敢造次:“盐米都是存在公房里的,马锅头们会随时供给。”九月完全不计前嫌拿过萧坤递给她的木筷子,吃的特别开心,吃完饭还主动去泉水边洗了锅。   入夜,大家累了一日,约好一定早早起床看日出就都睡了。   九月下午睡了许久,这时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吵到其他人,只好躺尸一样瞪着窗外的月亮出神。怎么想也还是睡不着,蹑手捏脚起身,轻轻走出来,爬到小蓝白日坐着的矮墙上去。   山里的夜晚有一种怪异的沉静,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动物的鸣叫声越发显得一切安静,九月揉着酸痛的腿,看着明亮的天空。想这里的天空好神奇,明明是夜晚了怎么还能看到白色的云呢,是月亮给照亮的吗?又想刚才吃的叫花鱼真好吃,以后一定要吵着萧坤再做一次。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右肩,九月吓得一哆嗦回头看,没人。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左右看,萧坤笑着站在她的左侧。九月突然委屈起来,又吓人。萧坤单手撑着也坐到墙上来,声音厚厚的:“别生气了?”   九月心里的那点小委屈一下就被山里的风吹散了,还是硬装一下:“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了?”萧坤笑:“那你说,怎么样你才不生气。”   九月突然不说话,拿下绮罗簪,把头发拢了一下又戴上去。低下头拽自己的衣角,拽了会儿下了决心道:“萧坤,你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萧坤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她:“讲了你就不生气了?”九月摆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姿态讲:“本来也不生气了好吗?多大点事。”萧坤哦一声,那不讲了。   九月却没急,眼神掠过萧坤的手腕轻声道:“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转移话题:“你怎么还不睡啊,平时都一副睡不够的样子。”萧坤笑:“月色这么好怎么能辜负,而且,我来陪你啊。”九月有点高兴:“我不用陪,你快去睡吧,不然明天怎么起来看日出。”   萧坤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坐着,空气里都是清冽的气息。   九月得不到回答转头看萧坤,他定定地看着远处出神。仔细看,侧脸棱角分明的,特别好看。想起城里的传言,说他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呢。萧坤突然转头:“看够了吗?”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不该这样跟她开玩笑的。   九月脸上一红,有点别扭,嘟囔着:“我要去睡觉了。”就要跳下去。   萧坤拉住她,道:“故事有点长,你要是困了就跟我说。”   九月回过劲儿来,意思是要跟她讲了。麻溜坐端正,小孩子听课一样看向萧坤。萧坤看着月光在她眼睛里闪烁,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卷! ☆、从前种种【二】   “我认识梅莘月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你。”   萧坤以这句话开头,九月心里哼一声年纪大很了不起吗。   “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有一天父母突然领回来一个□□岁的女孩子。我妈一直想要个女孩子,嫌我太闹。我一早就听他们嘀咕说要去城郊的孤儿院给我领一个妹妹来,只是没想到真的就带回来了。那个小女孩怯怯的,见谁都一直笑,吃饭吃的特别少,吃了饭就要自己去洗碗。我父母慌忙拦住了。我妈最夸张,一下心疼的,把小姑娘抱过去搂着半天不说话。”   九月突然一震,从来没到见过萧坤的父母啊。   萧坤好像看出来九月的心思,说我父母在大理州府看店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这么胡闹。   九月心里一松,他已经够惨了,还好父母双全。   “我那时候小,跟女孩子玩不到一块去,对她自然没什么好感。其实当时可能心里还有点不待见,觉得她分了父母的关注去了,所以一直对她冷冷的。后来发现她安安静静的,也碍不着我什么事,我也就不对她板着脸了。然后越来越发现她是个特别讲义气的小姑娘。我上课打瞌睡,教书先生安排的功课都是她帮我写。她后来都练出了两种字体,一种娟秀一种粗犷,老师傅老眼昏花的,根本看不出来。”   萧坤嘴角带着笑,九月听得特别心酸。   ——“有一次我晚上偷跑出去,干什么不记得了就记得被父亲抓个正着,要抽鞭子。莘月突然说小坤哥哥是带我回去孤儿院,找我的好朋友秀色。我当时一震,心想她怎么这么护着我,我爹就饶过我了。我为了报答她,开始保护她不被人欺负,帮她找秀色,也带她出去跟朋友们玩。秀色是莘月在孤儿院的好朋友,莘月被我家领养之后秀色偷跑出去找她,失踪了。后来过了七八年才找到,已经成了暖香阁头牌。   ——“我爹妈叫莘月跟我一起练功。本来就是为了给她强身健体,所以师傅对她不像对我那么严格。但她悟性好,身体又轻,轻功练的特别好,这么高的墙说爬就爬。再长大一些,我就带着她一起出入百宝路。跟我们同吃同住,风餐露宿,她从来不叫苦,而且有她在,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会被照顾的妥妥帖帖。”   ——“我带她看过旷野里的星空,在雨林里抓过萤火虫,爬过雪山。等到我们二十岁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结了亲,她还是叫我小坤哥哥,我们从来都不吵架。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在百宝路畅行无阻,希望在身边的人是能跟我并肩出入生死的人。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如果好好护着她,不叫她跟我们涉险,她也不会就那样死去……”   ——“十年前运送绮罗玉回来的时候,我们在百花岭阴阳谷驿站歇脚。听杀守夜时破戒喝了酒,其实我们都有点放松,因为虽然百宝路鱼龙混杂,但我带着十五杀横冲直撞的这些年已经很少人敢动萧家的招牌。莘月那晚上不知怎么半夜醒过来,可能是女孩子特有的感觉,觉得哪里不妥。但看看我们睡得好,就自己先去探了一下。她轻功太好了,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发现驿站老板在楼下被人割喉而亡,赶紧呼啸了一声提醒我们。   ——“几乎是同时,那帮劫匪潜入了我们的房间。萧家十五杀全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使实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不会像那天晚上那样溃败。因为那帮劫匪全部都跟不要命一样,状若疯癫,有个人被卸掉了一条胳膊都不叫,只知道拼了命的砍杀。一场血战,两败俱伤,对方全军覆没,我断了手筋,其他人只活下来五个人,听杀是一个。莘月为我挡了一刀,全身都是血,就在我怀里,慢慢凉下去了。”   九月如遭重击,虽然早就知道了结局,听到这还是忍不住难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彻骨地感觉到“从前种种,去不可留”,眼圈毫无预兆的红了,眼泪溢满眼眶。还好萧坤沉浸在往事里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   萧坤其实看见了,愣了一下,胸口如沸。他见过九月在案发现场的冷静样子,这是第一次看她因为伤心而流眼泪,还是为他。有这么不堪吗?这些年来他活的很狼狈,放弃了原有的人生,只剩下查出幕后真凶这一件事。心里的伤跟身上的一样,最开始流血剧痛,然后生出新的肌肤,慢慢慢慢就不疼了,只是永远回不到以前的模样。时间越久就越麻木,只剩下隐隐钝钝的痛。十年来这些话如鲠在喉,他压抑住不说,也就一直看起来过得很好很快乐。小姑娘的眼泪提醒他,他原本就是最有理由伤心的人,为什么要克制。从怀里掏出一直小小的酒袋,仰头一饮而尽,呛出了眼泪。   “那后来呢。” 声音轻轻的,像一只羽毛在萧坤耳边飘了一下。   萧坤缓缓道:“后来我们被救回家。萧家迅速组成了另外一队十五杀。外界的传闻是那一战之我们几乎算是全身而退,除了我的妻子死去,而我成了废人。刑捕司查了半年没有什么结果,就慢慢丢开了。当时徐正擎还只是刑捕司的普通捕快,使不上什么力。后来时间越来越久,大家也都放弃了。只有我不能放开,最开始凭着一腔恨意,坚持到现在只是希望她能安息罢了。我承诺护她一生周全,但没有做到,我承诺要拿凶手的血祭她,也没有做到。这一生,我总是要欠着她了。” 面孔上浮起苦涩的笑。   九月盯着他眼睛里荡漾着的新月,忙安慰他:“至少你一直没放弃啊。我小时候听故事,说是人间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出现一颗陨落的流星。但我娘说离开的人没有陨落,而是去了另外的世界,远远地看着我们。所以你为她做的,她都看得见。你过得是不是快乐,她也看得见。” 萧坤看向九月,她的眼亮亮的,特别着急地想要宽慰自己,无声地笑了。九月转移话题:“你这些年都查到了什么?”萧坤愣了片刻,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九月忙道:“你要是难受就不说了吧,以后再说。”   萧坤一笑,这小姑娘平时大条的很,但其实有一种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柔软和善解人意,也许是因为她小小年纪都已经见了太多生死了。逗她:“我没事,你别瞎担心。你这是把我当受害者家属了啊。我听说徐正擎给你们专门培训过怎么安慰受害人家属啊,看来你学的,不太行啊……”九月愣了一瞬,眼睛一瞪,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受害者家属啊。当时培训她觉得无聊得很,就学了两招,一招“这不是你的错”,一招“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萧坤靠在墙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理一理思路:“当年出事之后,刑捕司检查了所有劫匪的尸首,三个月后查出二十三个劫匪的身份。”   “他们是?”   萧坤摇头苦笑:“潞江坝的街头混混,乡中地痞,阿芙蓉贩子。不属于任何帮派组织,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叶恒说他们出手凶狠无比,但是没有配合,毫无章法,也毫不关心同伴。所以推断他们互相之间应当不认识。”   “叶恒?”九月有点惊讶,脑中是叶恒笑眯眯的文弱样子。   “嗯,叶恒是第一批十五杀里的生杀。”萧坤说。   九月点点头,真是人不可貌相。认真分析:“但他们假装客人入住驿站,悄声杀死驿站的人,很明显是有策划的。没有任何交集的街头混混怎么会策划去劫玉?所以你才会怀疑他们幕后有人?你说他们的那种死士一样的状态,是不是被人下了药?我听我师父说滇西有一种蛊会让人丧失心智……”   “尸检一切正常。而且……”萧坤顿了顿,还是说出来,“我最怕的是,他们真的是全军覆没,根本,没有幕后的人。”   九月突然一震,对啊,也许主谋一起死在了那一晚上。也许他们根本就是穷疯了,谁提了议,一帮乌合之众就计划了一次抢劫。   所以这么多年,萧坤都在追求一个可能永远求不到的答案。   但是也有很多疑点啊,九月道:“但是他们为什么会那样不要命?单单只是为了一块毛石实在说不过去。家人被人威胁?还是跟你们谁有仇?”   “秀色是黑衣阁的人,多年前已经不再接客,是暖香阁的一个公开的秘密。我通过她跟黑衣阁对接,帮我查找有关那一场恶战的任何消息,这么多年已经扒的干干净净。包括劫匪的家人,与萧家有竞争关系的玉店,还有百宝街上的所有帮派。找不到任何一个疑点。”萧坤声音有点飘忽。   “黑衣阁被传说的那么神通广大,都查不出来啊。”九月道,脑子迅速旋转,一时理不清头绪,然后就困得转不动了,歉然的:“能做的你都做了,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呢。”慢慢合上眼睛,靠着萧坤睡着了,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嘟囔了一句:“之前凌峰表哥的赌契,是你请黑衣阁的人给我的吧……”   九月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房间的。小黑咋咋呼呼把大家都喊起来的时候,她困得神魂颠倒,只想爬回床上去。   一轮新生的太阳从重重云海里探出来,朦胧的,温柔的光铺满整个天空。众人一时忘记了说话。骆枝紧紧握住徐正擎的手,萧坤手肘搭在小黑肩上,脑袋枕在自己小臂上要睡着了。小蓝想到萧坤说要结拜时她的心被掏空那一瞬,忍住不去看萧坤。李亮偏头看小蓝,心想如果以后还可以跟她一起来有多好。九月默默许愿,下山之后去萧坤那里看看他查出的资料来,希望真的可以查出什么来。   光芒万丈,很快就扫去了山中的迷雾。 ☆、誓言久藏【一】   倏忽冬日来。   九月最怕冷,天天窝在家里。母亲给她讲了会儿佛经故事,看她被暖炉和熏香昏昏欲睡,给她盖上大毛毯,亲亲她的小脸,自去抄经。   九月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她一无所获,心揪的难受。茫然地站在雪山上,周围白茫茫一片。萧坤嘲笑她,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查出任何头绪,你这么几天就想查出来啊。一会儿又安慰她,你别急慢慢来。突然出现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丸子,噔噔噔跑过来,骆枝看着他笑得特别慈祥。   一下惊醒了,说要去看骆枝的。九月忙手忙脚地穿衣服,又催她母亲快去看看厨房里吊了两天的高汤装好没有。她母亲看不下去她那个着急的小样,起身帮她系好扣子,又给她戴上一条竹枝花纹的毛披风。叫姑姑高姐去厨房取了早就装好的汤来。   九月提过装汤的竹盒子,去马厩牵了小坤就跑。高姐看的不住叹气,说夫人你这么好静,怎么生了一个女儿好动成这样。九月母亲听出来她的意思了,这是怨自己没能把闺女培养成步步生莲的大家闺秀。这话三天两头听一次她已经习惯了,微微一笑,朝老好高姐道:“是太惯着些了吧。这样欢欣闹腾的时光,能多几年就是几年吧……去云岩寺的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骆枝在家里翻新婚的时候萧坤送的一本原本《洗冤录》,肚子里的小家伙真是格外折腾他娘,吐得不行,就想着九月家厨娘煲的汤。刚怀有身孕那会儿她还挣扎了一下想去刑捕司,被家里人斩钉截铁地拦下来,说是怀着孩子不能见那些。她又不像九月那样死皮赖脸地会撒娇,只好听话每天乖乖在家里坐着。现在好像都习惯了,九月每隔几天就来瞧她。   九月风风火火把披风交给小丫头,又安顿她快把汤端来给骆枝趁热喝。然后就粘过来要摸骆枝的肚子,骆枝无语地说了好几次才三个月肚子平着呢。九月不管说自己是干妈,每次来得先同干儿子打招呼。看她一本《洗冤录》都快翻烂了,噗嗤一笑:“骆枝姐姐,你就这胎教啊。”骆枝淡淡地说:“反正以后也是看,不如早点接触。”九月很为自己的干儿子担忧,吐吐舌头:“也好,长大了跟干娘一起探案去。”   然后坐在床上跟骆枝絮叨,这些天都没什么进展,这些陈年旧案啊,要是她早生几年早就破了。骆枝看她横眉竖眼的,觉得她对萧坤的这件事太上心了,笑着逗她:“每次来都跟我说萧坤长萧坤短的,听的我耳朵起茧子。”九月一想好像是这样,讪讪道:“我这不是欠着他人情么……而且他以前好像还挺威风的,我觉得作为一个朋友,得帮他解除这个心结,不然他一辈子玩世不恭的怎么行。”   骆枝闷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怀上孩子之后,她总是想笑,感觉要把前二十年的笑都补回来一样。心想这两个人的人情还来还去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问九月刑捕司前几日从明光乡里找到的白骨可有确认死者身份。   九月一听又蔫儿了,怎么老是这种老旧案子,尸骨都寒了多少年了,线索一条都没有。没精打采道:“你上次不是看了吗,说是死了至少十五年,乡里十五年前正当壮年的男子失踪的不知道有多少。搜了几日倒是找到了好些躲债的,抛下原配去别的地方娶妻生子的。名单里还有几个在排查,交给老徐和小六就好了。” 过几日是百宝节,宋桉忙的焦头烂额,连带着徐正擎也忙的一塌糊涂。九月想着还是不要去刑捕司添乱,去萧家找萧坤好了。   叶恒正在巧舌如簧地劝顾客买玉镯子,见到九月一笑:“在秀色那儿呢。”九月瘪瘪嘴,十次有八次在秀色那儿睡觉。牵着小坤去找人,萧坤刚醒,在木楼窗边坐着。眼睛里突然出现一个少女,牵着一匹小红马。披着毛披风,脖颈上毛茸茸的,衬的肌肤胜雪。嘴角不自觉上扬,看小姑娘慢慢悠悠地走进来小院来。   秀色不知道萧坤醒了,只叫九月坐着等会儿,知道九月素来怕冷,又给她递了一个暖手炉。九月才不等,正打算把门敲的震天响,萧坤从里面开了门,九月没刹住拳头就砸在萧坤身上。萧坤哎呦一声,疼的不得了的样子,笑:“跟这门是多大仇啊。”九月踢他一脚:“你别装。”   秀色习惯了这两人这样闹,叫他们快坐着斯斯文文说会儿话。   萧坤道:“来找我什么事啊?”九月除下披风,里面穿一身粉色的衣衫,依偎在火炉边。“跟你说一下,后天我要同我母亲上云岩寺里去待几天,百宝节开始再回来。你这几天好好照顾小黑啊,别叫他乱跑,也别欺负他!”萧坤懒洋洋道:“知道了。”秀色给九月倒了姜茶叫她暖暖,问去云岩寺做什么。九月苦着脸道不知道,总之每年都要去,上面冷死了,里面的道长又啰嗦。突然转向萧坤,双眸闪亮:“萧坤,借我几本书看吧!”   九月说的是萧坤书房里收藏的小说,才子佳人绿林好汉的,磨着萧坤看了好几本。萧坤失笑,故意问:“什么书,女戒还是四书?”九月面向秀色:“秀色姐,萧坤欺负我。”一点没有被欺负的样儿,秀色笑着给九月做主:“她在山上该无聊坏了,怪可怜见的,你就给她借几本,又不会少块肉。”九月频频点头,萧坤无语,起身道,走。   九月颠颠地跟上去,秀色目送萧坤牵着马带着九月离开,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有点般配,秀色苦笑。   九月感叹自己这是什么命。刚上云岩寺第二天,一个道长就辞世了。   她窝在客房里看书,安姝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安姝趁她神不守舍,赶紧变着法子打听萧坤的事:“听说萧坤跟那个小蓝姑娘结拜了啊?”   九月趴在被子里翻着书,头也不抬:“嗯”。   “太好了!”欢喜溢于言表。   “好什么啊?”   “他既然不是心有所属,那我就有机会了啊!”   “噢。”   啊,九月讶异抬头,看安姝托着腮思春的样子,这么直白啊。   忍不住提醒她:“姐,萧坤是娶过妻子的。”   “那怎么了,他妻子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人家现在是单身,总不见得要守寡一辈子吧。”安姝毫不犹豫的。   九月有点看不进书去了,迟疑的:“我爹妈,是不会同意的吧……”   安姝一下泄了气,是啊没想那么多呢。“姨夫肯定不会同意,但姨母总是教育我们要追求自己喜欢做的事,有姨母在,她会做主的,反正姨夫事事都听她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很有希望的。   九月不知怎么心微微一动。   “哎呀这些都不是事,现在就只差一件事是最重要的!”   “什么啊?”九月合上书。   “萧坤还不喜欢我呢!”   九月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个鬼,你得帮我创造机会啊!萧坤什么时候过生日啊,我写封情书怎么样?我觉得还是要多多接触才好,怎么你们最近都不查案啊,要是又什么案子就好了,你就可以带着我一起……”   然后一个小道姑就火急火燎地敲门,永煦道姑归西了!   安姝瞪着眼睛合不拢嘴,九月怨念地看了一眼她,真是乌鸦嘴啊。然后反应过来,永煦道姑!可不得了,虽然永煦道姑又老又啰嗦,但是母亲安然是她的俗家弟子,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样了呢。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也顾不上冷,蹬蹬蹬跑去厢房。   从客房到厢房不过十几个台阶,但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头,九月差点摔倒。穿过天然的石壁通道,左侧是道士们休息的厢房,两层的木楼。一进门去就看到永煦道姑躺在床上,她养的白猫惨然叫着贴在她身边。安然跪在她床边,也不哭,只是脸色惨白。   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惊,一时回不过来神,喃喃说:“我来晚了……”。宋桉蹲着,搂住她,安慰道:“师傅七十高龄,如今羽化,已是喜寿”。看到九月进来,宋桉站起来,揉一下发酸的腿。叫九月过来对着用永煦道长行个礼,然后扶起安然一起返回客房,请道士们处理后事。   安然要自己呆着一会儿,宋桉不放心叫安姝陪着,自己去隔壁九月的房间,神情黯然。九月刚才看了一眼永煦道姑,她看起来走的挺平静。想到昨天道姑还谈笑风生的,开玩笑帮九月和安姝算姻缘,心里有点堵。问父亲:“爹爹,永煦师傅不是一向身体硬朗得很吗?怎么说没就没?”   宋桉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他当时在玉皇顶,突然听到一声惊叫,然后就是极大声的响动,赶紧出来一看,永煦道姑失足从他下方的石梯上摔下来。其他各个角落做事的道士也看到了,呆了一瞬,赶紧把道姑抬回厢房。上了年纪的人,只这么一摔就已经弥留。气若游丝,一定要找安然。小道士忙不迭去找,但还是没赶上。   “人年纪大了,真是保不齐哪天就撒手。”宋桉叹口气。   九月松口气,还好是意外。最近在理梅莘月案,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再出什么岔子。   咚咚咚,有人敲门。 ☆、誓言久藏【二】   九月开门,是宋府护院总管张师傅.身后站了一个跟他胖得不分彼此的人,汗流浃背面红耳赤,一看就是抄近路爬天梯上来的。张师傅气喘吁吁道:“医师已经请过来了。”宋桉闻声走过来,乡里的医师显然没见过活的知府大人,手里提了个药箱,站得颇为拘谨。   “怎么您亲自去请?”九月好奇,“小五小六呢?”   护院总管张师傅手下一共六位壮丁,平日除了保家卫院之外还兼职劈柴送水,搬运重物之职。这次带上来两个小的,关键时刻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只能自己亲自去山下。一听九月的问话气不打一处来,喘得更厉害了,愤愤道:“别提他俩,两个小崽子就知道玩,回来不打断他们的腿!”九月听这话不知道听了几百遍,老大到小六,一个个腿好的不得了,健步如飞的,想去哪儿去哪。宋桉扶额,每每感叹怎么别人家的护院就看起来那么专业。   “既然医师来了,还是看一下吧,请问医师贵姓?” 医师跟在宋桉后面唯唯诺诺道:“鄙姓杨,杨国忠。”   九月和张师傅跟在后面一起去厢房,张师傅兀自气愤不休。九月安慰他:“没事儿,您老就当减肥了!”张师傅高兴了,摸摸自己的肚子看九月:“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九月看他希冀的眼神不忍拆穿,憋笑:“很是很是。”说着瞟一眼他的肚皮,心说护院师傅胖成这样,可见天下太平。穿过石洞,正要进厢房的门,她鬼使神差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两个小道士在扫地。她有点好奇,走过去看。   永煦道姑腿上发间都是灰土,额头青紫一片。杨医师一把脉,没想到人已经死了,跳起来:“已经死……没了啊!”怨念地看一眼张师傅,意思是你怎么没跟我说啊,人都仙去了我还赚什么钱。张师傅一脸无辜,我下山的时候人还有气的好吗?   眼神交汇完毕,杨医师装模作样看了一下,跟云岩寺的首座永正道长报告:“道姑看淡生死,了无牵挂,行善好德……今日羽化,往生必会福寿无量。” 他知道这个时候说好话总没有错,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四字成语都说光了,边说边抱拳行拱手礼。永正道长迟疑,真的是了无牵挂吗?她临死前拼命想跟了然说的话是什么呢?   有点心不在焉的:“多谢杨医师不辞劳苦跑这一趟,去取一壶圣水来,送给杨医师。”小道士早抱了一壶崖壁上滴下来的山泉水递给杨医师。杨医师勉强高兴了一点,这神水消灾解难,平日倒也是极难得的。假意推辞了几句接过来,就要出门。   跟蹦进来的姑娘装个满怀,怀里的木桶落地,圣水飞溅,张师傅听到了杨医师心碎成一地的声音。九月忙不迭道歉,杨医师苦于这是知府的女儿不能破口大骂,忍得很辛苦。宋桉摇头,训斥九月几句:“慌慌张张没个正形。”九月低着头,摆出一脸歉意,眼睛里悄悄闪动过一丝顽皮。心说:不就是一壶山泉水吗!永正道长连忙解围,请小道士再去屋舍后方去接一壶神水。   宋桉一眼就看出来自己女儿半分歉意都没有,没好气问:“急急忙忙跑来是干什么?”九月低声下气:“找杨医师,请教专业问题。”永正道长插话:“正好贫道有事要跟宋大人商量,就请杨医师跟小九月走一趟吧。”   杨医师一听九月说要请教专业问题,挺胸抬头的,特别有气势。也忘记了她的洒水之仇,问:“你有什么问题啊?”九月不答,叫他跟自己来。朝厢房右侧走去,上了三五个台阶,走到一块平展的地方,这里连着洞口,一眼可以到山下千万田地。   云岩寺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镶嵌在巨大山洞里,寺庙依着山洞的轮廓而建。从这块平地后方走过去,有一个石阶,通往玉皇顶和藏经阁。九月看着像书架一样分层嵌在山洞的岩壁上的空间,“女人不得上玉皇顶”几个字大的醒目,感叹本府重男轻女的民风真是,可见一斑。   石阶只容一人上下,九月往上走了几步,转过身居高临下问杨医师:“医师,永煦道姑怎么死的?”   “摔了一跤摔到太阳穴,动脉破裂出血而亡。” 九月没想到这个医师竟然还挺头头是道,一时发怔。杨医师以为她不信,连忙道:“我还兼着明光乡刑捕房的仵作呢,绝对没看错。”“哇,失敬失敬。”九月赶紧摆出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心里其实真觉得这个胖胖的医师是挺厉害的,比自己想象中。   “应当就是磕到这儿了。”杨医师费了好大的劲蹲下来指着一块石阶上的凸起,捡起粘上面的一根银发。   “年纪大了到处乱走什么啊,这台阶修的坑坑洼洼的,连个围栏都没有……”   九月心念一动,永煦道姑当时在这石阶上,是要去做什么?身为女子是不能上玉皇顶的,那么就是要去藏经阁了……   杨医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神水来,问九月还有没有事,没事他就告辞了。抱着一壶神水和额外加送的一兜供果下山时,心想这趟跑的可真冤,好歹得了这壶水,能叫家里的母老虎少啰嗦几句。   九月目送杨医师离开,转身上了藏经阁。藏经阁名字叫得响亮,其实是很窄小的一个空间,九月打开破旧的竹门走进去,发现里面只稀稀拉拉放了一柜子经书,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翻阅。九月弯下腰看了半晌,看不出来什么问题,该有灰的地方都是灰,也没有被人翻过的样子。或许这次真是她想太多了吧。   突然被人蒙住双眼,九月无奈:“姐……”安姝一声娇笑,飘到九月面前来。“我娘怎么样了?”九月看都不看她,接着翻看这些“尘满面”的经书,抖出一室的灰尘。安姝边躲边说:“回房哭的不行,怎么劝都劝不住,毕竟跟师傅几十年了。刚才她睡下了我才溜出来。永煦道姑怎么回事儿啊?是被人害的吗?应该不是吧,她这样一个和善的老婆婆,谁要杀她。”   安姝自问自答,倒是提醒九月了,对啊,根本没有动机吧。   想到刚才两个小道士的对话。   “昨天才刚扫过,怎么又一地灰?”   “对啊,这也不是落灰的时候啊,这么厚一层。你说,该不会是师公,她老人家走的有古怪吧……”   “别乱说话!师公年岁这么高,人没了是正常的。再说在我们这里,什么东西敢作怪,快扫你的,扫完了去把供果换了。”   山洞顶端渗着细细的小水珠,虽然在山上,但是洞中日日保持清洁,从什么地方能落下一层灰?九月回忆道姑满身满脸的灰土,突然想到什么,问安姝,“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有次上来,你打翻了一个香炉,被我妈责备了半天?”   安姝愣了一下,想起来了,闷闷的:“还说呢,那是姨母第一次训我好吗?”   “那你记得是为什么吗?”九月眼睛亮亮的,有点着急。   安姝想不起来了,摇摇头:“不记得了,多半就是因为我淘气,打碎寺庙里的东西了吧。还能因为什么啊?”   不对,九月闭上眼睛,直觉里总觉得有一件事不妥,但隐隐约约的,不明确是什么。   这些时候帮萧坤梳理案子,一种可能性走进死胡同的时候,萧坤会空掉手里的酒壶,然后一脸跟往常嘻嘻哈哈不一样的表情,意兴阑珊的,落寞的。九月看着他就有点着急,越着急,就越觉得处处都有疑点。   这件事情,会不会也是因为近期的疑心而想复杂了吗?翻书的手蓦然停下来。洞口的花树上挂不下的香客祈福纸会被道士们装订成册,一本本红色的厚册子被遗忘在这个角落。九月的手中这一册,中间突兀地被撕掉了一张。   安姝看九月突然出神的双眼,就知道她又想什么想魔怔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小妹?”九月回过神来,笑说:“没事,我们下去吧。”握着祈福册从台阶往下走。安姝跟在后面追问:“啊,就下去了?你带着人家的书干什么啊?”   九月脑中的一些小时候的画面,在这一瞬间串联起来了。   安姝因为打破了香炉受责骂,委屈着小脸。永煦道姑抚慰她,去取了最新鲜的供果叫她吃。道姑边劝生着气的母亲,边打喷嚏。安然嘱咐他们在外面疯玩可以,但一定要拍干净身上的土再回寺里。寺庙每日都有小道士举着水壶洒水,为了保持洞内常年保持湿润。到了扬尘季节,在山下遇到来城上赶“街子天”的永煦道姑时,她带着一只薄薄的口罩。   永煦道姑灰尘过敏。   九月突然停下来,安姝差一点撞在她身上,一脚没踩稳,险些朝外倒去。“妈呀还好我命大!”拍着胸脯惊魂未定,怒向罪魁祸首九月姑娘:“你干什么啊?”   九月回身,拉住安姝的手表示歉意。   “姐,你不是想查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街子天就是云南的赶集,有卷粉吃! ☆、旧梦阑珊【一】   永煦道姑的葬礼定在七日后,流喜村。   说起来有点奇怪,永煦道姑其实是有家人的,出家之前生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都住在流喜村的深山里。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出家更像是一种工作形式,出家前的家人是不会彻底断去往来的。所以逢年过节永煦道姑都会被儿女接回家住一段日子,得享天伦。   九月觉得母亲安然在云岩寺里见到永煦道姑的儿女时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自然。反倒是道姑的大女儿,人近中年,不像寻常乡间妇人,落落大方。说是自己母亲一生也算过的顺遂如意,收下安然一定要给的葬资,又谢过她平日里隔三差五的照顾。但是九月总觉得这种大方里面有一种客气的疏离感,他们对安然,有点敬畏?   提前下山回家。宋桉立刻被府中公务缠住,百宝节十天后就要开启,大理府的几个官员三日后也该到了,一应招待准备事务都要他亲自审批。   九月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红册子回刑捕司,带着安姝一起。   跟徐正擎描述事情始末,又简单说了一下心中的疑惑。第一,永煦道姑很可能是在台阶上被灰尘呛到,打了个喷嚏,没站稳摔了下来。但地上的灰尘从何而来?冬日无风,且洞顶日日渗出水滴,非常清洁。第二,永煦道姑想要去藏经阁取的东西,不知会不会就是她手中册子上的那张缺页。   九月因为并不确定是意外还是人为,不想给母亲心中添堵,又不想叫寺庙里的人胡乱猜测,就派安姝不露声色地去各方打探。安姝天生有这个本事,拐弯抹角天花乱坠地聊,回来自然幸不辱命。剩下的两天里,她在云岩寺四处游荡,把道姑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   她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安然和了然道长在另一侧拜观音,张师傅和宋桉在玉皇顶。三位年纪较长的道长在堂屋里写福纸,两个小道士也坐在堂屋里折纸元宝。一个中年道士在台阶下方的平地上点香供奉,小五小六两个宋家护院在洞外比赛爬山。   永煦道姑有点教条,但人是极好的,仇家?你以为是演戏啊哪儿来的仇家。哦他们村分地的时候有一阵闹了纠纷算吗?   安然二十三年前拜道姑卫士,成了她的俗家弟子。多年来和永煦一家往来亲密,分地纠纷还是宋大人出面解决的。   还有家长里短若干。   徐正擎听得咋舌,觉得黑衣阁有必要把安姑娘拉拢进去。思考了一会儿道:“是意外无疑,但也有可能是谁制造了这个意外。现在也没有证据,立不了案,你先把证物交给李亮,备个案吧。”   前些时候从明光镇挖出来的白骨还没认明,但名单已经缩减到五个人。徐正擎从杂乱无比的桌子上乱翻一气,终于找到名单,递给九月。这时有人来汇报百宝街开幕礼各便衣的站位。九月看老徐为南靖王百宝节游访的事忙的不行,接过名单就告辞,找小黑去。   小黑住在当初关他的院子里,也没什么阴影。萧坤为了不听他闹,勒令萧家的玉匠教他雕刻,他竟真学的极好。九月来时,珍木院院门敞着,小黑正吭哧吭哧刻着东西。见到九月,一下扑上来,高兴地原地转了几个圈。   叫:“月月!”   萧坤听得一颤,虽然已经听了多次,还是觉得这个称呼实在别扭。   九月白他一眼,亲亲热热朝小黑道:“小黑在做什么啊?”   小黑大声道:“猴子!”   九月迷茫了,看向萧坤,萧坤坐在小黑的小凳子上翘起二郎腿,道:“他说他在学刻猴子。”九月有些不开心,怎么自己才走了三四天,就不是小黑的第一知己了。   “真的?小黑真棒!那你要送我一只吗?”   小黑忙不迭点头,立刻蹲下来趴在自己的百宝箱里乱翻。   “那你要送这个哥哥一个吗?”   看他头摇成了拨浪鼓,九月就放心了。   安姝看九月跟萧坤争风,忍不住噗嗤一笑。小黑迷茫地看向她,好像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别说小黑,连萧坤都好像才注意到这个见了他紧张到言行举止无比淑女的女孩子。   九月把安姝拉下来蹲在小黑面前说:“小黑,这个是小姝姐姐,你叫她小姝好不好?”   安姝半蹲下来,微笑,拿出九月叫她买的酥糖。   小黑愣了一下,看安姝笑眯眯的,又漂亮,开开心心叫了句:“小姝。”   手里一只胖猴子一只瘦猴子,看了看,瘦的给了九月,胖的给了安姝。九月接过来,是真的喜欢,小猴子活灵活现的。再看安姝的,神态憨憨的很可爱。   开心的不得了,连连夸奖小黑同学能干。小黑又得意又兴奋,眼睛闪亮。安姝笑着正要把小木雕收到怀里,抬眼突然从窗户上瞥见,两具白骨!一声尖叫,小胖猴脱手,后退一步被小黑的百宝箱一绊,人就朝萧坤跌了下去。   起身扶人,行云流水。   九月还没反应过来,萧坤已经把安姝安稳放在凳子上,手里捏着小胖猴站在九月跟前皱着眉头。想这姐妹俩叫起来,真是一般震耳。   安姝怔怔的,拉住九月的手,也不敢回头,指着内室悄声说:“里面!”小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整蒙了,张大嘴随着安姝指的方向看过去,开心叫:“爹爹,妈妈!”   安姝整个人都愣住了,九月抿嘴笑,拖她起来。   “别怕,那是我跟你说的小黑的父母的遗骸,因为小黑舍不得,我就跟骆枝姐姐求来放在小黑家里了。”   安姝勉强回过头,还是不敢看,回过神来,朝萧坤点点头道:“多谢你。”   “小事儿。”萧坤把小胖猴往九月手里一丢,看都不看安姝。安姝还是被他不带什么感情-色彩说的脸一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萧坤这样,好有男子汉气概。   迟钝如九月也察觉到了萧坤的变化,他好像跟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整个人有了生命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气质从他身上一点点散去。   三日后安然启程去流喜村,她体恤宋桉劳苦,不叫他相陪。宋桉的确也走不开身,再不放心也没办法,只好嘱咐老张带着大哥二哥好生跟着。九月和安姝想去乡下玩,巴巴儿地说不放心安然,吵着要跟去。安然拗不过她姐妹俩,就带着了。远远的跟着另外一辆大车,里面第一次坐车小黑鬼兴奋不已,他旁边的人随口跟他掰扯,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萧坤听着叶恒的信口胡言竟然睡着了。   “不走!”小黑关了珍木院的大门不放不让九月走,九月看萧坤求助,萧坤道:“你看我管得了他?”九月嘟囔父亲不能相陪,母亲也不让他拨府里的人手,还得带着小黑鬼,恨恨瞪萧坤一眼走了。萧坤皱皱眉,所以一行人都是不是弱女就是幼儿智力的人啊,不然还是去陪着吧。   至于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也不难。就是萧坤破天荒出现在应酬桌上,指使叶恒三言两语把话题引在流喜风光上。说是那里是腾越府冬日里唯一看得见雪山的地方,萧少正计划两日后去一看。   宋桉知道萧坤背后的“十五杀”保护,立刻就请他照看自己妻女。其实齐香韵案萧坤出现在他眼前多回,问了九月,九月只说萧坤在帮徐正擎忙,宋桉也不多问。他一向把女儿当儿子养,她交什么朋友绝对给足够的自由。只是,把李亮收买了当眼线,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好赶紧扼杀。但是九月萧坤俩人一派风光霁月,萧坤也确实能给九月很好的保护,宋桉也挺放心的。   萧坤因为九月母亲的缘故,遥遥的跟在后面。安姝一路坐立不安,没事儿探出头去看看,看不见萧坤的车的时候就有点着急,扒着窗口,一直到他们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中午在固东镇歇脚,乡里冬日萧疏,街道上很少人。安然担心九月和安姝姐妹不习惯,选了镇上最大的馆子,饶是如此,安姝还是皱着眉,嫌环境太简陋。九月跟刑捕司的兄弟出入,一向糙惯了,只是想着萧坤肯定得嫌弃。没想到萧少爷表现极好,和叶恒一起安顿完车马过来跟安然请安,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还不等他们点餐,一锅滚烫的酸汤鸡,和一人一份腊肉炒饵块已经送上来了。见众人讶异,萧坤解释:“舟车劳顿,想着大家都饿了,我就叫人先来点了餐。这家店冬天的腊肉是极好的,饵块也炒的好,我就做主先叫上了这些,还想吃什么跟店家说。”   九月惊讶,派谁先来?不会是十五杀吧!忙左右张望,半个人影都没有。到现在还没见过这帮传奇的兄弟呢,萧坤真是小气,给她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安然心里清楚,萧公子出行,这一路都有人暗暗照看着。人家也许根本不知来人中也有知府妻女,给的是萧坤的面子。淡淡说了句:“萧公子真是能干,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   安姝听得眉开眼笑,装了一路的矜持土崩瓦解。九月捅一捅她,叫她收敛点。喝口汤,啊,放了云香草,抬眼看萧坤,萧坤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跟她对视。九月用口型说了句“谢了”,萧坤轻轻一笑。硬朗的轮廓被笑容柔软,九月的心一下就不知道被什么填满。   叶恒插科打诨,老张师傅带着的两个年轻人也爱玩,一桌饭吃的热热闹闹。   安然看着吃的欢快的姐妹俩,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旧梦阑珊【二】   到了流喜村的时候已是黄昏,永煦道姑的两个儿子在村口等着,落日余晖中九月几人缓缓下马。大儿子四十多岁,九月在云岩寺见过,他看到众人脸上浮起纯朴的笑,讷讷道:“前面的路车走不得,只能骑马或走路。”   九月探头看了一下隐秘在深山里的蜿蜒道路,有点不祥的预感,立即问:“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就两三里地,路好走的不得。”永续道姑的二儿子明显长袖善舞多了,立刻安排大家把车马寄放村口的他二叔家的小院里,又叫这个二叔好生把马喂饱。   数来数去总共也只得四匹马,众人商量叫安然安姝和九月骑马,再一匹马驮着随身行李。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躲在门后偷眼打量他们,小黑想同他们玩,但是刚要靠近,小孩子就一哄而散。   小黑委屈地看九月,九月立刻给他支招:“把小猴子拿出来!”小黑会意,从怀里取出几个小木雕去逗小孩儿了。   路不难走,就是远。九月她们在马上倒不觉着多累,只是乡里夜间的这个风,吹得九月魂飞魄散了。咬紧牙不让它们打颤,一瞥眼发现张师傅的走的无比艰难,竟然一身汗。果真胖才是御寒之道啊,九月把自己想笑了,突然跳下马。叫张师傅骑着,说自己冷要走着暖暖。   张师傅感动不已,翻身上马,嘴里还嘟囔道:“小九月真乖,不枉为师教你一场啊。”   九月暗自翻个白眼,是谁哭天喊地同我娘哭诉说再也不教我来的。   天色渐暗,萧坤默默走到九月身边去。   到了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全暗。方圆五里,只住着他们几家人。远远看到几个院子亮着昏黄的灯光,众人终于松口气。在道姑大女儿梧娘家的院子落脚,梧娘一家人早就煮好了饭等他们来。九月在这一瞬觉得这个地方真是,温暖无比。   狼吞虎咽吃着菜,一个二十四五岁头发梳成少妇模样的女子端着一碗青菜汤走出来。见到众人大方的笑,看向安然时突然眼睛圆瞪,掩不住的惊讶,脱口而出:“阿娘,阿娘是你吗?”   众人都有点愣神,这个皮肤黝黑的漂亮少妇是认识安然吗?   梧娘赶紧转头朝她到:“这孩子,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怎么就叫阿娘,叫阿姐。” 阿娘是当地方言里阿姨的意思。少妇一脸不好意思,赶紧道歉,说是看着阿姐有些面善,想必是总听外婆提起来。   萧坤若无其事低下头。刚才那个角度,只有他才能看见梧娘一瞬间递给自己女儿的凌冽目光吧。   梧娘几个兄弟姐妹每家住一个小院,隔得不远,她家打扫了一栋两层的木楼叫九月几人歇脚。   九月被分在楼上靠楼梯口的一间,跟安姝一起。   安姝一进门,看到两张床就到吸一口气,因为木房子的缘故,被子又潮又旧。九月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好歹是干净的。   安姝一日奔波,饭菜又简单,早就不开心,瞪着被子看了会儿终究没办法向九月那样钻进去。噘着嘴就要去找安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回来,姨母已经熄灯睡觉了。算了睡吧,咬咬牙钻进被窝,努力屏住呼吸。   有人敲门,九月问是谁。   “我。”   低沉温厚的男声,安姝脸一红,叫九月去开门。   九月冷得打颤,起来开门。萧坤手里两床毛绒绒的软毯,看九月的小样,嘲笑她:“就冷成这样啊……”九月哆哆嗦嗦接过来,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细而软。明明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就是会特别暖。   “我走半路突然想起来,乡里的冬夜有些冷,叫人回去取了这个毯子来,贴身盖着会好很多。”萧坤道。   九月想说谢谢,不知怎么看着眼前的人有点说不出口,脱口而出:“哦,不然给我娘送过去吧。”萧坤微微一笑:“我会考虑不到给你娘也拿一条?”   这么贴心啊,九月抱住毯子,突然就觉得不冷了。   萧坤突然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到我房间来。”   九月防范地看他,眼神里分明是大晚上的去你房间啊,你要做什么?萧坤好笑,继续压低声音道:“送毛毯来的人想见你。”转身就走了。九月一愣,一下就明白了,兴奋不已。抱着毯子回屋,朝安姝低语几声,两个小姑娘蹑手蹑脚下了楼。   男子都住一楼,萧坤和叶恒住在九月的正下方。从窗户上能看到屋子里点着火盆的光,九月双手通红,敲敲门,萧坤打开门。   两个姑娘带着一身冰冷气息走进温热的屋子里。围坐在地上的三个年轻人同时抬头看她们,九月愣一下。叶恒是认识的,另外两个,九月惊喜,果真是十五杀! 萧坤诚不我欺。   九月立刻叫:“两位大哥好!” 心中默念,真好看!两个真好看的年轻人,一个脸有点圆,坐着都能看出来健壮高大的身材,一个精瘦,身体看起非常文弱。   萧坤无语,跟她认识这么久,也就那回生气了才得她叫了他三天萧大哥。这会儿这带着那么崇拜的眼神叫人是怎么回事。   圆脸的那个明显比较活泼,笑着说:“九月姑娘,快过来坐。”九月和安姝走过来坐下,地上铺的是萧坤刚拿给他们的那种毯子。安姝坐在萧坤旁边,有点不自然。   “我是吴哲,他是王桥,”圆脸的男子介绍完毕看向安姝问,“这位是?”九月正要说话,安姝细声细气道:“我是安姝,九月的表姐。”   两人朝安姝点头致意,客套完毕,吴哲忙不迭对九月说:“九月姑娘,我们可是见你多次了。要不是萧坤不让我们现身,我们早就想认识你了。”   “你们见过我了?可我从没见过你们啊。”   九月顿一顿,立刻想明白了,不满意地瞪萧坤。萧坤倚在墙上,喝口酒:“我嫌他们碍事,叫他们不要在我眼前晃。”   怎么能这样!   “有什么可碍事的,我觉得他们多么神气,走在你旁边你肯定会有更多女孩子多看你几眼的。”九月揶揄萧坤。叶恒笑的不行,说:“你不知道啊九月妹妹,他就是因为怕风头被抢了,才不让他们现身的。”   九月做出夸张的恍然大悟的样子,众人失笑。安姝抿着嘴笑,偷偷抬眼看萧坤。萧坤:“无聊。”吴哲笑道:“别理他,我们喝酒。敢不敢喝酒?”问九月。王桥手里两个干净的小杯子,已经倒满,放在九月和安姝面前。吴哲见九月迟疑,正要说话。   “我姐姐不能喝的,我没关系。” 九月跟刑捕司的兄弟们出去吃饭一向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的。仰头一杯下去,面不改色。安姝看了眼萧坤,微微抿了一口。   吴哲看九月豪爽的样子,突然想逗她,笑得神秘说:“九月妹妹,你猜我们分别是什么杀?”王桥突然接话:“猜中有奖。”   九月眼皮一跳,第一次发现世间还有男子说话这么温柔的,心中暗暗称奇。   叶恒这时候接话:“猜不中罚酒三倍。”   一进门看到两个人的瞬间,九月就有了判断,但是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猜出来,他们多没面子。歪着头做出一脸思考的样子。萧坤看她眼角的那一点灵光,就知道她早猜出来了。眼角噙着笑意看他们闹。   “吴大哥双眼精亮,是目杀?哈哈,不是,左手食指第一个指节上的微茧说明你是刀杀。一手飞刀准的人神共愤。”   “王大哥衣服一尘不染,修长双手纤细,指甲清洁干净,看起来也是手上的功夫,应该是用毒的净杀吧。但净杀如果跟在两侧,萧少爷脖子上那颗生怕别人看不见的避毒珠还带着做什么。所以王大哥应该是轻杀吧,身轻如风,传说中是可以立在树枝上的。”   看表情就知道猜对了,九月嘻嘻一笑,眼睛发着光。吴哲和王桥听九月夸人夸得可爱,笑着连干三杯。   江湖上有很多事,是普通人闻所未闻的。有新奇的,血腥的,也自有其规则。多数跟普通生活不沾边,像传说一样。   江湖豪情,一直讲一直讲,几个晚上都讲不完。   “世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吴哲轻轻说。   九月和安姝像几岁小姑娘听故事一样,睁大眼睛,听得入迷。   萧坤看小姑娘裹在毛茸茸的一团里,听着吴哲夸大其实的江湖故事,眼睛发亮,面颊酡红。突然想到和她赛马那次,她皱着眉抿着嘴,倔强地追上来。那个不服输样子竟然让他放开手脚,酣畅淋漓地比了一场。   那些风雨,现在终究是远了。   她的勇气,能不能让他也拾起旧日的勇敢,重新走进这些快意恩仇呢。其实他,根本没离开吧。   安然没有睡,女儿在楼下欢闹的声音隐约传来,新愁旧梦一起涌上心头。萧坤是个不错的人,但对于九月,终究是太复杂了。安姝呢?宋桉对她视如己出,已经积极在找夫家了。对萧坤的那颗心,终究是不能圆满了。   要担心的事这样多,辗转不能眠。   这个时候一个同样不能入睡的人,鼓起勇气推开一扇隐藏了二十年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什么内容,就是让九姑娘见一下爱豆。 ☆、凭何怀缅【一】   九月被什么硌得慌,迷迷糊糊翻个身,手在床上乱摸一气。找到罪魁祸首正要仍,等等,几乎是一瞬间清醒过来,手里攥着的是个写着“杀”字的小玉牌。   昨天的猜对有奖。   九月一下坐直,正在她旁边洗脸的安姝吓了一跳。   “妈呀你僵尸一样是要干什么,可算醒了,门都要被那个小黑鬼挠坏了。”   “姐,”九月异常心虚,“我昨天喝多了?”   “嗯。”   “我喝多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干啊,就是拖着我们要去查案,还非要去大半夜看雪山。”   “嘿嘿,原来我这么敬业呢……”   九月刚醒来的那点迷糊,听安姝说着也就想起来了。昨晚上意气风发的,喝了许多酒。最后被萧坤夺下酒壶,说正长身体呢,不准再喝,其他人笑的蔫儿坏。   她喝醉酒了也不闹不吵,就站在楼梯口特别期盼地看着萧坤,喃喃地说要去乡里的户籍登记处查失踪人口,还说想看萧坤说的雪山。安姝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长姐来了,指着她要教训,半天也想不出来说什么,最后说了句,你怎么不想上天呢。九月就呜呜假哭,只是拿两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人,最后萧坤连哄带骗,才让她回去房间。   如果没记错,萧坤当时说,乖,明天带你去。   九月此刻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忍不住笑了。安姝正想到上楼的时候九月腿一软她跟萧坤同时去扶,碰到男子带着温度的手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没脸地想到,真是不虚此行。也不理会九月的傻笑,扔下一句“你快洗脸”就出去了。   九月看安姝脸颊生霞才真是莫名其妙,洗了两把脸整理一下赶快出门。   太阳还没升起来呢,还以为有多晚。   萧坤他们在门口,安姝正跟萧坤说着话。   九月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安姝有点调皮有点撒娇的声音,“你昨天都答应九月了……”猜都猜得到,萧坤他们要出去不想带安姝,心说安姝死皮赖脸的功夫越发长进了。   萧坤越过安姝看九月,她又是那个不爱漂亮,洒洒脱脱的小姑娘了。想到她昨晚上坐在灯下的模样,脸上带着细细绒毛,皮肤瓷白无暇,腮边一抹红晕。觉得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再不爱打扮,也还是美得人神共愤。   “答应什么啊?”九月问。   “答应带我们去看雪山啊。”   “那不就是吗?干吗要他们带,这看的很清楚啊。”九月疑惑,一抬眼就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尖尖山头上银白的雪。   “他们说有个地方可以踩到雪的!我都同姨母请假了,他们去下葬,我们也不能去,只是下午上的时候回来就行了。”安姝着急。萧坤耐着性子解释:“路不好走,山背还很阴冷,你们就不要去了,该冻坏了。”   昨晚上算是熟悉了之后,安姝的那点矜持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噘着嘴不说话。叶恒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九月从没见过雪的,只是她怕冷啊。想了想,还是想去看看鹅毛撒盐一样的雪,朝萧坤一笑:“不带我们是吧,不带我们我就叫小黑挠你!”   正百无聊赖揪着地上的青黄小草的小黑听到九月叫他赶紧起来,朝萧坤虚张声势抓了几把。   于是成行。   一跟这个姐姐在一起,九月的那点活泼闹腾的心就被压下去了,显得稳重多了。安姝一路笑着闹着,九月觉得叶恒看安姝的眼神很不对劲,好像小孩子看到新玩具,忍不住流露出来的好奇和喜爱。九月看看安姝看看叶恒再看看身边那人,心说,天哪这是要发展成什么关系了。太混乱了,于是一路都安安静静走着,脑中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夺爱大戏。   不知道自己成了主角的萧叶二人还开着玩笑,走的很和谐。   一路荒无人烟,九月觉得分外萧疏凄凉,也可能是自己太冷了。在山沟一脚深一脚浅,心说抄近路果然不好走。低着头走的分外艰难,突然听到安姝咦的一声,抬头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远远看见了一座小院子,安姝大感兴趣。兴冲冲道:“这儿这种地方,还住着人呢?我们去看看吧。”   九月探着脖子看了一下道:“走!”他们本该继续上坡了,两个姑娘非要去另外一个方向看房子,萧坤和叶恒对视一眼,果真是带着这些没长大的女孩子就等于带着麻烦啊。再走几步就看清了,原来是一座废弃了的木楼,阴森森的,状如鬼屋。   安姝兴奋道:“我们去探险!我来打头阵,你们跟着我!”   然后跑得飞快。九月他们看见安姝教小黑放轻脚步,悄悄走进已经没有院门的院子,安姝进了院门之后轻轻走到竹楼的窗户边,把耳朵贴在房门。突然吓得一哆嗦,脸色越来越惊恐,活像见了鬼。   于是九月他们走到院门的时候,就看安姝像一个突然被定住的人,僵直地瞪着眼睛,双目空洞。   九月被安姝惊恐的面色吓到,一瞬间心慌无比,赶紧快步奔过来。   “哈哈哈哈,”安姝笑的快岔气,脸色都白了,“被骗了吧。”   小黑见她笑,自己也笑,叫:“姝妹妹,姝妹妹。”   安姝笑得都咳起来了,九月心一松,就气起来了,活该!恨恨地转头就走。安姝叉着腰平息了一会儿追上去:“哎呀别生气了,我就开个玩笑嘛,怎么这么小气……”   萧坤扶额,叶恒倒是很欣赏这个玩笑的样子,眼睛带着笑抬腿跟上去。萧坤知道叶恒为什么挺喜欢安姝,他也讨厌不起来。因为她虽然咋咋呼呼活泼的过分,但是一派赤忱不设防的样子,实在像极了当年的梅莘月。出院门的时候萧坤回头看了一眼,房门上的大铁锁布满灰尘。   看到安姝站在刚才的山坡的坡顶,不知所措地喊九月。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跑过去。过了这个坡,堆积着白雪的山阴一览无遗,没人。安姝出门看不到九月,以为她先上山去了,走过来一看却没人。她讪讪地对叶恒说:“糟了,好像真生气了,不会是回去了吧。”   萧坤面如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朝来时的路走过去。   九月其实没生气,只是,迷路了。她是打算自己先上坡来的,但是出了门朝右走过去了,绕到房子的后侧去,从那边爬上去了。小黑一路跟着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走了一会儿九月意识到自己走错了,重要线索有二,第一他们还没跟上来,第二她走进了一片坟地。九月是不怕死人的,但这个地方实在是阴风阵阵。她往回走,心里故作轻松地说死了还是有人的房间大有人的房间小,那个超级豪华的大墓穴会是谁的呢?不对,她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花?   壮着胆子回过头去看,一声凄厉的什么鸟的叫声吓得九月往后一错,踩到一块石头。小黑眼明手快要捞住她,然而失败了。于是九月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倒地的一瞬间,九月屁股生疼,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太糟糕了,幸亏萧坤没看见。然而更糟糕的是,她起不来了。   以她小时候上蹿下跳多年得出的经验,这是崴了脚了。   小黑急坏了,毛手毛脚要扶九月起来。九月疼的“嘶”了一声,汗流下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小黑吓坏了,如果不是扶着九月,怕是要在原地转圈了。现在只是“月月,月月”地叫,伸手帮九月擦眼泪。九月都要被小黑的小脏手逗笑了,觉得跟他解释这纯碎是生理反应也解释不通。只好当机立断:“送我去找他们。”   小黑二话不说背着九月,在山里飞奔。   风在耳边,刮的九月生疼。   小黑呼呼喘着气,额头都是汗,然而就是一心一意,要带九月回去。   九月突然被小黑笨拙失态的关心感动,眼泪忍不住簌簌流下来。她从小到大不乏疼爱和照顾,但是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这个画面,和这个单纯的少年至真的关切。   这种感觉,让她隐隐约约想起舅父家的长子贤哥哥。她突然想笑,当时的孩子王现在应该已经不顽皮了吧。百宝节说是要过来呢,真是好久不见。   然后不知怎么就想到萧坤了,如果是他在旁边肯定先骂她笨,然后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自己的手被小黑咬了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别提是别人了。除了梅莘月他应当也不会为谁着急,不会为谁心疼吧……   最近想萧坤有点多,九月突然警觉,赶紧摇摇头想把萧坤从脑子里赶出去。   所以王桥看到九月的时候,她就是一副抽抽搭搭哭哭啼啼的小样子,还在小黑背上摇着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加班出半年报,救命! ☆、凭何怀缅【二】   双目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九月抹一把眼泪仔细一看,原来还是认识的人呢。赶紧让小黑放她下来,绽放了一个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容。   “王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王桥看她身上都是土,落地不稳,单脚跳了几下,问:“我起来练功,你脚怎么了?”   看!人家驰骋江湖是有道理的,一大早就起来练功,哪儿像萧坤这样游手好闲的要去赏什么雪,还害她崴了脚。   “没事儿,”九月还是很疼,但努力做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就是脚崴了,也不疼。”   王桥蹲下来检查,柔声问:“我能看看吗?”   九月怔了一瞬,啧,这也太有礼貌太有教养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道:“看吧。”   王桥伸手捏了一下九月的脚踝,还好没伤到骨头。   “没什么大碍,我先送你回去吧,冰敷一下上点药。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九月有点不好意思:“跟他们走散了。”王桥没在意,问:“我背着你比较快,可以吗?”   九月走不了路也不逞强,但是王桥毕竟是个比较陌生的男子,不比小黑性别模糊,所以她还是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下的,不过很快就点点头。于是小黑不情愿地把背九月的工作让给王桥。王桥是快多了,很快就把小黑甩在身后,几个起落就回去了。   前院的灵棚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了,王桥背着九月从后门悄悄进去,好在他们住的小楼离前院比较远。   九月还有点意犹未尽,真的好快,有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比起她的“小坤”来也不遑多让。   坐下来,王桥打了一盆凉水,九月伸脚,刺骨的凉。村子深处哪有什么药铺,所以只能动身去村口。来回十里地买回药的时候,萧坤他们才刚回来。   九月低着头看着王桥给自己上药,嘴角不自觉带点笑。所以萧坤一进门就是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他几乎是立刻眉头一皱,凶巴巴地问:“跑哪儿去了?”   安姝跑过来一声尖叫:“你的脚怎么了?”   叶恒也关心:“九月妹妹,你怎么了?”   三人同时发声,九月看看他们,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朝安姝嘴一撅,气鼓鼓的:“还好意思问!都怪你害我走错路,还崴了脚!”   “不过还好遇见了王大哥。”九月朝安姝挤挤眼睛。安姝反应迟钝,叶恒笑了:“那你得多谢安姝啊。”安姝明白过来,一脸坏笑:“就是就是,你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九月气结,她哪有安姝脸皮那么厚,脸慢慢红了。   王桥装作没听懂,起身朝萧坤道:“脚崴了没伤到骨头,没什么大碍。我们常用的药在吴哲身上,刚去买了点寻常的跌打损伤药膏。”   萧坤盯着九月肿的像馒头一样的脚踝脸色越来越难看,说一声 “笨死了”也不看九月,朝王桥道:“去找吴哲拿药吧。”王桥点头,闪身出门。   安姝赶紧坐九月旁边,问:“哎呦,对不起啊小可怜儿,疼不疼啊?”   “疼,疼死了。”九月皱着眉头,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看安姝真的满脸歉意,九月展颜咯咯一笑,道:“骗你的啦,你去跟我娘说一声,顺便去帮帮她,刚没看见她,是在前头灵堂吧。”   安姝想了想,点点头,“行,那我去帮姨母忙了,你在这好好休息,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九月失笑,把安姝拉在身前,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安姝皱着眉,频频点头。   叶恒也跟着出去帮忙,萧坤没理他,只是盯着九月,看的九月心里发毛。   “走路不知道小心点啊?”   九月委屈死了:“你不知道啊,我是一不小心走到一片坟地,那儿有很恐怖的东西……哎呀你背后……”奈何演技太差,萧坤头都没回。   “哭了?”   “我才不是疼哭的,小黑呢?”   萧坤说:“跟你们家张师傅一块在前面劳动呢,你睡会儿吧,别乱操心了。”   九月立刻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好无趣啊也不能走路。哎呀,我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了可怎么办?老徐要生气的。”   “他敢生气,”萧坤果然上钩,“什么要事?”   “就是要去查这五个人,”九月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去找户明光乡部的人问一下有没有关于他们的详细档案,如果那边没有备案。就他们各自的住址,找他们的家人打听他们的样貌。最主要的是身高以及右肩膀是不是受过深及骨头的伤。”   九月接着解释:“前段时间明光乡一个废山头出了一具尸,推测死了十五年以上。这五个人是刑捕司的兄弟们从知府户部登记的失踪人口中筛选出来的。一开始有好几十个呢,现在就剩这五个人了,不多吧?”   “不多,还有别的事吗?”   九月认真想了想:“别的就没有了,永煦道姑前段时间的分地纠纷我已经请我表姐去打听了。哎呀不对,我刚才从那个废宅出去的时候走错路从后面绕过去上的山,那边有一大片坟地。我刚好像看到一座坟上面有一束花,颜色怪鲜艳的,就是为了看那个我才崴了脚的,你帮我去看看那个墓碑是谁的,气死我了。”   “你就为了要知道那墓碑是谁的,就让我跑一趟?”萧坤相当不满意。   “对啊,我就很好奇啊,大冬天的谁专门去采了花去祭拜。你快去,早去早回,回来跟我报告啊。你不要觉得我是指使你啊,你看我也很忙的,要坐在这儿理清好多事呢。吶,这个给你。”   九月从腰上解下来一块牌子,腾越刑捕司。萧坤接过来,什么都没说走了。他一大早就指使吴王二人出去查东西,果真叫风水轮流转啊。   只一炷香的时间,萧坤就回来了。手里是一个装着热水和清洁毛巾的木盆,放九月旁边的木架子上,丢给她一个玉瓶。   “洗个脸,自己上药。”转身就又要走,身上带来一阵冷气。   九月愣了一瞬,拿过被萧坤丢在被子上的青色玉瓶,还带着人身上的温暖,这应当就是王桥刚说的“我们常用的药”吧。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脸是有多脏,不自觉伸手想抹一下。萧坤这个时候突然回头,九月的手就定在了半空中。   萧坤没注意到九月有些羞赧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王桥有妻女。”   九月听到萧坤的话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攥紧手里已经被她捏的有了温度的玉杀珠。有妻女就把他看做兄长就好了啊,其实九月不过是看这个温文尔雅的人很顺眼,有一点好感,怎么这些人个个要打趣她。九月做出一副“你没事儿吧”的表情看向萧坤:“没事干嘛说这个?”   萧坤观察她的表情,笑:“怕你误入歧途啊。”   九月不解:“什么歧途?”   萧坤说:“爱错人的歧途啊,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成就齐人之好的。”转身离开。   “萧坤,”九月突然有点闷,叫住他,对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对的,我爱的人如果不能把我视作掌中唯一珍宝,那我不会嫁。”   萧坤转身,午间阳光照进来,在九月脸上半明半昧地跳跃。   “好,我记着,以后的夫君要是对你不好,我一定帮你教训他。”萧坤说完话推门离开。   九月一时间没回过来神,过了一会儿,觉得莫名烦躁,“谁要你帮我教训他了”。明知萧坤不在了,还是忍不住嘟囔出声。   这句话的效果就是九月姑娘自己上了药洗了脸之后,坐在床上,还是觉得好没劲。然而她自己探索了半晌,也没找到一条线索来证明她很不痛快,是因为萧坤说,你以后的夫君对你不好,我会教训他。   因为你以后的夫君,不会是萧坤。   最后,九月平静下来了,她觉得因为这句话而觉得不开心是因为萧坤质疑她以后的夫君啊,她以后的丈夫怎么会对她不好呢,萧坤真是太不应该了。   恩,九月躺在下来。   身体不能动了,大脑就格外活跃起来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就在这个时候涌现在她脑中。   安姝在废宅那里的表情,太真了,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反倒是后面的笑,声音大的好刻意。当时真应当进去看一看的,不对,那边的门是锁着的啊。   小黑叫“姝妹妹”,从没人这样教他……   梧娘的女儿看见母亲时候的表情,真真切切的惊喜,会是认错人了吗?   还有那座坟,好像写的是爱女什么雪华,梧娘的女儿叫王雪娇,有关系吗?   ……   萧坤坐在椅子上,听乡里户部的一老一少讲村里野史。   都快把名单上这五个人每家每户祖宗十八辈的事给翻出来了,最后结论就是这五个人要么出去采宝不见踪影,要么是当了贼没脸回来,还有个在大理府当乞丐,还有同乡在那见过呢,总之应该没死。   终于讲尽兴了,地址一个一个写给萧坤。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萧坤迟疑了一瞬,报了一个名字让他们查。   宫昌运。 ☆、人间烟火【一】   宫昌运?   年老一点的那个人当即笑了:“我们这里没有姓宫的……”   年纪稍轻的男孩却有点迟疑,说前几天整理户籍档案时看见过一张报案记录,应当是分档时分错了地方,已经归还给刑部房了,那个报案人名字就叫宫什么。   刑捕房就在对面的木楼,萧坤穿过院子里的一片竹林,突然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转头一看,一个身穿铠甲的高大男子一动不动盯着萧坤。隔壁院子就是边境铁军的驻扎地,这位将士的表情很明显在对眼前的人说,你别有什么不该的举动。萧坤一笑,故意朝他点点头看他什么反应,对面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刑部房的捕快们正在吃饭。萧坤也不催,就在门房等着,等了好久,一个年轻人才不情不愿慢吞吞地走出来,显然对打扰他吃饭的人很不满。   果然天高皇帝远,徐正擎的管理再得当都是鞭长莫及。而且真出什么事,边境铁军会一手解决,刑部房形同虚设。但这,也太散漫了些。   萧坤大喇喇坐在来的少年对面,玩着手里的牌子不说话。少年见来人的气质出众,不是乡下蠢人不好糊弄,且明显来意不善,先生了怯意,鼓励自己一样大声问:“什么事?”   萧坤不说话。   少年来了气,声音愈发响亮:“我问你干什么?”   萧坤翘着腿,玩着手里的牌子,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见。   “你他……”   萧坤抬眼,目中精光一闪,硬生生把少年的话截断。   里屋吃饭的所有人都闻声而至,少年被萧坤的眼神吓得吞下去的话因为有了后盾又顺利出口:“你他妈哑巴啊!”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瞪了少年一眼,走过来抱抱拳道:“手下年纪轻不懂事,冒犯了还请见谅,请问兄台有何贵干?”   看来这是老大了,萧坤一笑,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要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刑捕房怕早被掀了好几回了。   “不懂事儿就要调-教啊,光说有什么用。”   这话一出,连中年男子都怔住了,他是明显的客套,对方听不懂是假的,这人怕真是来找事的。骂人的少年悄悄从后门出去找铁军报告去了,留下来的年轻人个个横眉竖眼瞪着萧坤,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萧坤也逗够了,手里的木牌往桌上一扔,学九月的样子,刑捕司查案,还请给个方便。   原来是顶头上司来了,几个年轻人的表情来不及转换,有点好笑地僵住了。他们的老大倒真不简单,面不改色笑说:“怠慢了怠慢了,快请坐。”一时安排人端茶递水,又叫人赶紧配合萧坤查案,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刚才站在墙上看萧坤的那个年轻将士一看少年的手势就知道有事,从墙上一跃而下,器宇轩昂地走进门。但这屋里怎么是一阵一阵的笑声呢,说好的剑拔弩张呢?不怀好意呢?   捕头看见来人,赶忙起身叫“刘将军”又俯身解释一番。   萧坤轻松拿到了那张报案记录,正跟捕头坐着聊天呢。乡野之地许无大事,但一旦出了什么事,刑捕司是刚才那样的态度,闹到府里去,他手下的人一个都保不住也是有的。萧坤跟捕头推心置腹了半天,又说徐正擎此番派他来就是叫他私下考察,日后会时不时来人暗访……心说老徐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刘将军没做声,只是跟萧坤对视一眼,走了出去。   萧坤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一沉。   刘畅,你弟弟的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是不愿理我呢。   萧坤回来的时候天已黄昏,安姝跪在灵堂,哭灵哭得比道姑家人还伤心。萧坤叹口气,这姑娘死命撑了一天终于有机会好好哭一场了,废宅那一刻,怕是用尽了她一生的演技。   九月睡了又醒,刚才听了安姝的报告,跟永煦道姑争地的那一家人今天还来祭拜,面容沉痛不似作假,应当跟道姑的死没关系。   正吃着王雪娇特意给她下的一碗饵丝,见萧坤进来,碗一放,赶紧问有什么进展。萧坤看她坐在床沿,窝在雪貂皮里,额头微微见汗,包扎着的脚消肿了许多。坐下来把报案记录那张纸丢给她,拿起筷子就吃。   过半天发现对面的人表情奇怪,问:“怎么了?”   九月:“萧坤,你吃了我的饵丝。”   萧坤道:“你叫人再煮一碗不就好了。”   九月答的艰难:“我的意思是,这碗我吃过了……”   萧坤:“哦,没事,我不嫌弃你。”   九月无言以对,下午因为萧坤一句话堵住的胸口,莫名其妙就松开了。   萧坤请王雪娇又煮两碗饵丝,跟九月相对吃着。   “永煦道姑俗名宫月华,是她报的案。宫昌运是她长兄的儿子,二十年前失踪,失踪时二十五岁。样貌跟你说的一样。身高,右肩小时候玩射箭受过伤。   “听说他自小父母双亡,寄住在永煦道姑家里。长大了在府里的小月城中当学徒,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了,似乎还有什么不好听的传闻。总之人不见之后是永煦道姑偷偷报的案,似乎只有她不相信那些传闻。   “你看到的墓碑前的花束不是眼花,确实有人在那里祭拜了一个人。亡人名叫王雪华,死时才十几岁,立碑人是梧娘的丈夫秦哥。明光乡的天气比府里冷不少,这个季节不会有鲜花,而且菊花已经有点蔫儿了,应当是有人特意从城里带过来的。”   萧坤思路清晰,九月很满意。   分别找王雪娇和梧娘打听了这些事。基本同他们猜测一样,王雪华是王雪娇亲妹,十六岁时患病而亡。如果活到现在,也有二十四岁了。宫昌运是王雪娇的叔父,但她只在小时候见过叔叔,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叔父手艺极好,经常雕一些小玩意儿给她们玩。雪华那时候跟叔父最亲近,叔父不见了之后雪华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临死的时候,还在叫叔父。   梧娘的表情极淡,一点都不像王雪娇,一丝一毫的想念都没有。只说表弟常年在府里不在家,但是有次回来竟然跟村里的一个有夫之妇厮混上,永煦道姑劝了好久都没用,后来跟那个妇人一起失踪了。永煦道姑当年报案,她们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拦住不叫她给官家填麻烦   九月先没说白骨和道姑死亡的疑点,觉得还是等查清楚一些,再说吧……   百宝节至。   昔日繁华百宝街,雄商大贾挟资来。   巨资商户,朝野权贵,寻常百姓。都聚集在这个边陲富饶的小城里,一派富硕欢闹。   华灯初上,百宝节第一日已经结束。宋桉在天香楼设宴,答谢府中商户,款待朝中贵人。   九月的脚已经痊愈,陪着安姝逛百宝街。安姝最近厌厌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好不容易逛街时才开心一点,拉着九月看当街演奏的异域美貌女子。暖香阁不甘示弱,也派出舞队轮番上演。老百姓大饱眼福,许多男子大流口水,被身边的夫人瞪两眼,赶紧去买个手镯赔罪。   九月爱极这样的烟火气,跟安姝大街小巷乱窜,从白菜一样摆在地上的翡翠堆里捡了一些好玩的小首饰。两个姑娘现在口袋空空地,肚皮吃的鼓鼓的,站着看烟花。   一朵烟火升起,九月惊讶于人们的聪慧。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转头一看,是萧坤和叶恒,旁边还有小蓝和秀色,九月欣喜叫:“小蓝姐姐,秀色姐姐。”   萧坤此生都不会忘记,一朵烟花在九月背后盛开,她满脸的喜悦和灿烂。为了她这样的面庞,他愿意用尽一切来守护。   几个人静静看完了烟花,叶恒告辞,说是要去赴百宝宴。萧坤一脸不满,把“我能不去吗”写在脸上。九月开心叫,不能不能,这种重要场合你怎么能不去呢,我们女孩子要逛街去了,再见啦。   然而没蹦跶几步,她就碰到了安贤。   “贤哥哥。”安姝和九月很意外。   萧坤从背后看,九月他们碰到了相熟的男子,男子说了几句话,九月拉着他袖子求肯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看来没求成功。   萧坤真是看不惯她跟这个男子亲亲密密的样子,很不痛快,几步赶上去,就听九月说:“随便派谁来请就是了啊。”   安贤没好气答:“等闲人谁请得动你。”   看到萧坤和叶恒走过来,九月介绍:“这是我们表哥安贤,大理府的宾部侍郎。这是萧家玉庄少庄主萧坤,这是萧家玉庄管家叶恒。”   萧坤心中一松,朝安贤微微一笑打了招呼。   秀色和小蓝要告辞,九月拉着她们说没关系,反正可以跟她家女眷坐一起,去看看表演什么的也挺好的。两个人推辞不过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也要去那个什么破宴会了,那个王爷真是的,有什么好看的。”九月抱怨。安贤瞪她,跟萧坤解释:“和睦王爷过来了,听说了小妹破的几个案子,想见见她。小妹顽劣,多亏你们包容照顾。” 九月撅噘嘴,一脸顽皮。 ☆、人间烟火【二】   九月不喜欢那种觥筹交错,拘束的很,要被人夸还要装作很谦虚的模样,所以一路东张西望拖延时间。反倒安姝有点沉默,刻意不去看萧坤一样,低头看路走的飞快。路过一个挂着低价首饰的小摊,九月看到一个月亮形状的小玉坠,下面吊着一颗珍珠,怪独特的。想去细看一下,被安贤毫不客气地拖走。   恰好众人围坐着看舞蹈,几个人就悄悄溜进来入了席。萧坤坐在萧老太太身后,九月瞥见他身旁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一派朴实,身上不是咄咄逼人的贵气,而是那种铅华洗净的富贵,应当是萧坤的父母了。   暖线阁最好的舞女都在这,怪不得街上的那队被西域舞女比的失色。只两个女孩子在舞池里飞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牢牢吸住。   九月看到李通判家的大儿子看两个舞女的好色表情就浑身不自在,觉得李通判实在是教子无方,长子好色,次子无赖,三子懦弱。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一纸休书休掉的杏娘,因为芸娘自尽秋娘入狱,又回到了李嘉书身边,还转了性一样的贤良淑德,端的是个好娘子,果真对李嘉书是有十二分的真心吧……   正乱想着,和睦王爷笑眯眯看向九月,对宋桉说:“这是令嫒吧……” 九月赶紧摆出自小练熟的圣母脸,低着眼睑,谦虚地微笑。“果真是个不俗的丫头,一看就是聪明的,宋大人真好福气,生的好女儿啊。”   她九月从没见过和睦王爷,但也听了他不少的事。眉目里的杀伐决断告诉她,眼前这人绝非是一个简单的笑眯眯的中年男子。   宋桉赶紧谦虚:“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罢了,哪儿及得上小王爷万一,王爷谬赞了。”宋桉看着九月,心里涌起一点忧愁。   总有一天他要护不住这姑娘了。   早点打算总是没错的。   “哈哈,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倒是有一样的喜好呢。阿玖早在大理就听说宋久月的大名了,对你家姑娘很是仰慕,可巧这次皇兄派我出巡,就带着这孩子过来看看。”和睦王爷笑道。   “说的是呢,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也巧,性子又像。”王妃丰润白皙,说话甚是悦耳。   九月抬眼看了一眼和睦王爷身旁坐着的少年,长得眉目清爽,一身正气,就是看起来有点冷淡。   段玖不置可否,朝九月看了一眼算打招呼。   何止冷淡啊,简直冷冰冰的,九月明显被他投过来的眼神凉到了,觉得,这位小王子这毫不掩饰的敌意是哪里来啊?和睦王爷对仰慕的定义也太有问题。   一曲舞毕,丝竹俱歇。两个女子额头微汗,躬身谢幕,众人掌声响起。   和睦王爷讲话,重点表彰腾越府治理有度,经济繁荣,顺带夸奖了一下九月姑娘,“就是要有这样的人,不畏惧,求公正,不叫一人冤死……”之后又是一大通家国天下的话。   和睦王妃当即赏了一串自己日常戴的珍珠给九月以示褒奖。众人合时宜地鼓掌敬宋桉酒,终于把九月从睽睽众目中解放出来,九月长舒一口气,回头朝正看着她微笑的萧坤做了个鬼脸。   好容易捱到了本夜主题。赏玉。   一些漂亮的女孩子托着包在绸缎里的美玉,叫各位大人来回赏玩,平日里赏完之后这些玉也就送出去了,但因为是一个极好的在权贵面前露脸的机会,所以每个玉坊还是愿意拿出上好的翡翠。宋桉极公正,每年三大玉坊各三件,一共九件。   今年和睦王爷过来了,也就真的只能赏一赏了。所以大理府过来的几个官员的兴致并不高,不过做个陪衬,略夸几句。   但也因为和睦王爷亲临,每家玉坊都拿出了珍藏,都想争“玉魁”头衔。   九月看着这些美则美矣,但无灵魂的玉器,心说难为这些人想了这样多的话来夸赞。一派热闹声中,段玖坐到九月身旁。   “我叫段玖,大理府刑捕司的金章捕快。”   “小王爷,你好啊,我叫宋九月,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九诶。”   “我是王久玖,跟你的不一样。跟我说说你之前破的那几个案子。”这个小王爷言简意赅,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在盯着那些翡翠看。   “也没什么,只是机缘巧合解开了一些难题,传言实在夸大了。”九月看他一派敷衍,认为他就是过来寒暄几句的,随口答说。   “这是嘲笑我刑捕司无人?”小王爷回头看她,递过来一道凌冽目光。   九月一时怔住了,也没得罪他啊,难不成他这金章捕快小王爷还对这小城里的一个小女子心怀芥蒂?也阻碍不到他仕途发展吧……   九月正要说话,段玖回过头去:“算了,明日再说吧,这么乱也听不真切。明日我上门拜访。”   九月心说你不就住在我家院子里吗。   “明日我约了朋友出去玩。你要是想知道我破了什么小案子,就去找徐正擎,或者安贤。他们应该比较有心情伺候你。”毫不客气呛回去,这种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不能惯着!   然而并没有出现九月期待的气急败坏,段玖回头看了九月一眼,说了声“好”,然后安坐如山。   九月心中刚升起的小火苗“滋”一声被浇灭,还来不及反应,身侧 “咣当”一声杯盏落地。瓷片碎了一地,众人都怔怔看过去。   是安然失手摔了杯子,她站起盯着圈中一个美貌女孩子,众人顺着看过去,也都呆住了,一时无声。   真是美玉,稀世美玉。   “碎碎平安,好兆头啊。”王妃笑说,“难怪宋夫人看住了,这块玉,果真是世所罕见。”   “失态了,”安然感谢王妃解围,勉强笑笑,仓促坐下。面色惨白,身体发颤。   九月也觉震撼,赞声好玉。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雕刻和这样的玉种,连萧坤都有片刻的失神。   云鹤飞天。才巴掌大小,雕刻如生,天才手笔。   正浓阳均,老坑玻璃种,没有一点棉絮,最难得的,是翔鹤顶端的那一抹血痕。缅甸翡翠是没有红色的,这一点红,怕是浸了血千年而成。听起来有点不详,但因为做成了丹顶鹤,就美得极安详平静。   “巧夺天工是不夸大的,”和睦王爷称赞,“不知这玉雕是谁家的?”   萧家右侧是杨家玉府的人,一个老者起身微微一躬,又坐下说:“是杨家的。说来挺不好意思,这块玉原本就是杨家的,后来被一个玉匠偷走下落不明。过了二十年整,终于重现。说来还要感谢暖香阁的蝉姑娘,她得一个贵人相赠,又肯让给我们,才终于叫这云鹤再见天日。”   安然听到暖香阁的舞女名字,身体又不受控制地一颤。杨老说的隐晦,其实,就是风尘女子得相好的男子赠玉,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被她转卖给杨家了。   毫无悬念,“玉魁”被这只小小的鹤夺走,但连九月都能感觉到一阵不明的暗流涌动。   “你猜这块玉最后会花落谁家?”段玖突然发问。九月观察,和睦王爷素来清廉,他不会要。杨家很知道这块玉的价值,其余作陪的官员就是想要,也难。萧坤呢,他表情淡淡的,是成竹在胸,还是根本就不想要。   杨家玉铺的东西,萧家想要,也不会那么容易吧。九月想了想,跟萧坤对视一眼,对段玖说:“我猜最后会花落萧家。”   段玖一笑,道:“我觉得,没人能得到。”   这什么意思,九月也不想问,比起这些,她最关心的,是突然泪盈满眶的母亲,为何她看到这枚玉鹤会是这样的反应。还有她的舅父看见这块玉的面色突变,又是代表什么?他也想要吗,从没听说舅父有收藏玉器的喜好啊。   宴席终于散了。   安然深夜到访暖香阁,这里的旖旎生活才刚刚开始。没想到竟在门口碰到了萧坤和秀色,安然皱皱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在这,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萧坤在这。   萧坤先开口:“宋夫人可是有事?”安然笑:“是,想找蝉姑娘说几句话。”   秀色的小阁楼,蝉姑娘面颊泛红,有点好奇地看着安然。被秀色从床上拖下来,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留她一个人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   安然艰难发声:“送你玉鹤的人,他还好吗?”   蝉姑娘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有人问,当即笑了:“哪儿有什么贵人啊,这个是死人身上挖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人的陪葬物吧,我乡里的母亲拿过来叫我去卖了,也不知道值不值钱,听说今日百宝宴上大出风头,我肯定是卖便宜了。”   “您母亲是在?”   “明光乡。”   安然脑中轰的一声,九月前几天嘟囔的,明光乡发现的尸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怎么查……   永煦师傅说,我最近总觉得不好,有件事还是想跟你说一下,我总觉得当时他不是真的抛下你跟人走了……   安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府里的,只知道萧坤遥遥跟着。   被一个学工的玉匠偷走了,杨家的玉匠。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是个明亮的少年。   “你喜欢鹤,我就雕个鹤给你。”   “师傅临死前留下的这个边角料,他们都觉得无用,就乱丢着,我就用它刻的,喜欢吗?”   他死了。   他原来是死了。 ☆、云鹤坠落【一】   安然一夜睁着眼睛,觉得自己连哭都没有资格。   为何她当年那么确信,还是自己终究软弱,宁愿相信。   宋桉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回来了,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好,让自己安心满足。可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年的平静美满都是偷来的,该还回去了。   蒸霞院这时边也很不平静,九月睡得正好时突然听到“站住”一声猛喝,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她熟睡惊醒,心跳的极难受,皱着眉头开门出去看。   她夜晚睡觉怕黑,院子的高树上挂着的油灯彻夜不熄。清楚看到两个人在她对面的墙头上打斗,九月一下醒了,睁大眼睛,刺客?   一个人极胖的男子,看起来走路都要三步一歇,竟然十二分灵活,跟高瘦的蒙面黑衣人以快打快,很快过了几十招。   张师傅竟然有这种本事,九月差异。也对,这么多年在宋府立稳脚跟,只靠那点老好人缘怎么够。她不懂武功,看的眼花缭乱,黑衣人听到九月开门的声音,两招把张师傅支开,掠了出去。张师傅竟然打得兴起,又要追,九月忙喊住他。   倒不是她担心张师傅的安危,她想的是,反正也追不上。   张师傅一脑门子汗,大冬天用手扇着风问:“吵着你了,这把老骨头多少年没动了,可还行?”   “很行很行”,九月满口答,“那人是谁啊?”   “谁知道,半夜三根鬼鬼祟祟的,是什么小贼吧,以后可要当心点,把你那些首饰什么的都藏好。我也会叫护院队增加夜间巡逻,百宝节这些天都乱的很,不过敢动到宋府头上的也没几个人。”   张师傅对这些宵小之辈表示了不屑一顾,神气地走了。   九月拢共两只钗子,一只素银,一只绮罗,心说得嘱咐安姝收好她那些宝贝的不行的珍藏。不过刚才那人身材高大,功夫了得,一副懒得出手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寻常盗贼啊。想想不放心,裹着萧坤送的貂绒毛毯子去院子里看了一圈,竟在墙角下捡到一个不属于这个院子的一只泥蛋,捡起来一看,是枚六孔陶埙。   电光火石间,九月想明白一件事,她睡不安稳的那些夜晚听到的声音,是这个黑衣人吹出来的。所以他本无恶意,今晚,也是来吹埙的?但他是谁?   送宋凌峰的赌契给她,从王若静手里救她出来的人,都是他吗?九月躺回床上努力想,可惜刚才他们打斗激烈,她实在没看清这个人。想起那日从南山被救下来的时候,她迷糊中也看到过一个黑衣的背影,什么人在暗中保护她,会是萧坤手下的十五杀吗。也不对,夜半吹埙就为安抚她这样的事,怎么看,都感觉到有不可言说的情愫在里面。   胡乱想了一通,许久才入睡。   宋桉凌晨回家,一声酒气。睡了几个时辰起来,有点疲倦,喝着安然亲手煮的粥,问:“怎么今日亲自下厨?”   安然笑:“你连日劳累,想着做些清淡合胃口的,王爷他们都歇下了?”   宋桉看着结发二十年的妻子,眉目里还是深深情义。九月老说爹爹看妈的眼神过于肉麻,但宋桉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她是他的一生所爱啊。   “都歇下了,闹了一宿。等会儿起来说想去近郊泡温泉,我和大哥带着贤儿去,你叫姝儿去陪着王妃她们。九月这丫头说要查案,就让她带着段玖去刑捕司看看。”   安然温柔笑,把混乱的思绪抚平,她现在是知府夫人,以后也是。   前尘旧事,面对不了,就先逃开吧。   宋桉顿了顿,又说:“段玖这孩子,我看着挺不错的。还有跟王爷一起来记录出巡历程的内史令昨天特意问了姝儿的名字,他三十多岁也算功成名就,从前的妻子病死了家里无人。姝儿的年纪,也不小了。”   安然说不出话,按理说表亲家的女孩子能嫁到大理府的官员去,已算高攀。宋桉说这番话的时候,都没看她眼睛。所谓生疏有别,就是自己女儿,只需要说,这个人我看着不错。隔了一层的,就要解释这个人哪里哪里好,是门极好的亲事。   这些年来,宋桉对安姝的一切都是按照亲生女儿的标准来的,但终究不是。她也不能这么要求丈夫,九月结什么样的亲,安姝也要什么样的,于名分于实际都不对。   “如此,今日去泡汤的时候,我问问姝儿的意思吧……”   行令取乐时,安姝已经感觉到内史令有些不一样的目光,刚才泡温泉时姨母的欲言又止已经让她警觉,此刻她已经彻底明了。   内史令这个人安姝也不讨厌,但也不喜欢。长相一般,性子温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职业就是夸尽皇家人,安姝觉得,没血性。   她此生嫁给萧坤是没有缘分了,但至少可以选择不远嫁。只是姨夫,怕是不希望看到自己吧……   九月起得晚,起来之后骑马去刑捕司找徐正擎。徐正擎正陪着段玖说着什么,见到九月招呼她快进来。九月看到段玖有点意外,还真来找徐正擎了。   说自己要去杨家打听一下昨日宴会上说的那个偷走玉鹤的玉工,她觉得应当就是宫昌运。梧娘当时就说宫昌运是在杨家做学徒,从流喜村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查。   段玖皱眉:“什么案子?”   徐正擎今日要帮巡逻队长刘明上街维护治安,没时间解释,叫九月跟段玖讲清楚,又拜托段玖陪九月走一趟。   九月于是不情不愿跟段玖讲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发现的白骨身份,永煦道姑的死亡疑点。九月思路清晰,一二三条讲得明白,段玖微微颔首。   竟在杨家玉府门口意外地看见了萧坤。萧坤应当是刚谈完事,杨老亲自送他出门。客气完毕转身看到牵着小红马,并肩而立的九月和段玖。九月先问:“你怎么在这?”   萧坤反问:“你怎么在这?”   “我来查案子啊,你干嘛?”九月好奇,会不会跟那枚玉鹤有关。   “这位是?”萧坤不答,看向段玖转移话题。他昨日去的晚,不知道这个坐在王爷旁边的少年是什么身份。   九月翻个白眼,不想说算了:“这是段玖,大理府刑捕司金章捕快,和睦王爷独子。这是萧家玉庄萧坤,你们昨天见到了吧?”   段玖跟萧坤目光一碰,点点头算打招呼。   “你怎样,要换保镖啊?”萧坤笑着看九月。九月瞪他:“不换,跟着!”   杨老看到九月和段玖,停下来站在门口没进去,九月迎上去:“杨老,打扰了。”杨老年事已高,但眼神精亮,满面笑容:“九月姑娘哪里的话,小王爷好,快请进。”   杨家玉庄总店跟杨府就一墙之隔,杨老问要不要去家里坐?九月忙道不用,因为一些事可能需要问玉庄的人。   萧坤跟在后面又一次进来,跟杨老目光一撞,心照不宣。   九月靠近悄悄段玖问,是您问还是我问?段玖凑到她耳边说,你问。在玉庄招待室落了坐,九月乖巧道:“杨老,可能我的问题会有些冒昧,希望您见谅。”   杨老笑:“哪里的话?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九月问:“昨日您介绍玉鹤的时候,说是多年前它曾被杨家一个玉匠偷走,请问那个人的名字可叫宫昌运?”杨老有点惊讶:“是啊,就是宫昌运,他当时是在杨家做学徒,后来偷了玉鹤跑了,怎么都找不到人。事情都已经过了二十年了,你怎么知道的?”   九月跟段玖对视一下,段玖点头,九月道:“前几日明光镇一座废山里挖出来一具尸首,核查了,应当就是宫昌运的尸体。他当时从这里离开之后,受姑母的庇护住在缅甸旁边的小村流喜村,但不知什么原因被他人迫害。杨老,宫昌运为何会偷走那个玉鹤?”   杨老摇摇头:“这件事真的是奇怪,他在这里当学徒近十年,一直是个听话正直的孩子。平心而论,这孩子真的是个雕刻奇才,那玉鹤还是出自他之手。如果没有走歪,日后一定会有所成。”   “是他雕的?”九月想起那个毫发毕现的玉鹤,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然而感觉转瞬即逝,再抓不住。   问了其他知情的老玉匠,都说奇怪,因为宫昌运是个积极上进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走了这一步。只有一个中年匠人十分不忿,他说当时那个玉鹤是宫昌运用一个废弃的边角料做出来的,根本就不算是杨家的,怎么能叫是偷呢。而且那个时候白日有许多活,他都是晚上偷偷在灯下雕的,有时候一晚上不睡觉,费了多少心血在里面,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叫成小偷了。都怪有些人多事,看他雕出了稀世珍宝,偷偷报告给了杨家,害他出此下策……   出了杨府,九月跟段玖商量:“杨老说玉鹤是暖香阁的蝉姑娘得贵人相赠,转卖给杨家的。那么去找蝉姑娘问一下,应该可以追溯到当时宫昌运转手的人。”   段玖点头,萧坤突然出声:“不用去找了,我问过蝉姑娘了。宫昌运的尸首是她乡下的兄长发现的,他当时先把玉鹤藏起来才报的案。蝉姑娘为了避免麻烦,对杨家说了谎。”   九月瞪大眼睛,越发不可思议。   “那么宫昌运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人害了?不对,今天听那个人的意思是宫昌运因为太喜爱这块玉雕才偷走的,所以他原本就没打算卖掉。有人杀了他,却没有取走他身上的玉鹤,不是为财,那又是为什么?” ☆、云鹤坠落【二】   段玖想的一样,的确费解,不是见财起了歹意,又是什么原因。   又一次进入死胡同,九月有点气馁,觉得这种陈年旧案真是难破。段玖低着头走路,抓到了一个九月忽略掉的点,嘴角带着一点笑:“你跟我说,梧娘说宫昌运曾跟一个有夫之妇厮混,这个妇人和她的丈夫查了吗?”   “哦刚忘记跟你说了,查了,我当时崴了脚行动不便,所以还是请萧,萧大哥去查的。”九月转头看一眼萧坤,得意一笑,意思是我是不是很给你面子。   萧坤很满意九月在外人面前对他这么有礼貌,接口道:“我问了村里围坐着说闲话的大妈,她们都记得那件事。说当时一个外地小子跟张二家媳妇眉来眼去,张二常年在缅甸山上伐木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自己老婆失踪了经人提醒才知道。我又去张二家打听,给了他一些银两,又灌醉他。他酒后非常痛苦,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察觉自己老婆的变化,也好挽留她。酒后吐真话,不似作伪。而且他老婆失踪的时候他人在缅甸,已经求证。”   九月脚步蓦然地一停,灌醉这件事萧坤当时没跟她说,为什么这个人这么旁门左道!但是有效。算了不追究了。   不是财产纠纷,不是情杀。   “那个妇人呢?”段玖问。   “萧坤留意了村民对她的描述,我们回来请刑捕司画师小张画出她二十年前的样子,但要找到这个人实在困难无比。”九月道。   只有二十年前的大概样子,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找?   跟萧坤分开回到刑捕司,跟徐正擎报告完毕。徐正擎叫九月去他家看骆枝,邀请段玖也一起。几个人正要出门,竟然看见张师傅从旁殿走出来。九月看他着急忙慌,走的呼哧带喘,赶紧喊住他:“张师傅!”   张师傅赶紧迎上来:“姑奶奶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去。”附在她耳旁说了一番话。九月皱眉,跟老徐说家里有点事要赶紧走,走了两步又回来,请老徐找巡逻队的人留意一下安姝,尤其是不能让她出了城门。   徐正擎也没问安姝是不是离家出走了,赶紧照做。段玖不好插手九月家事,就跟着徐正擎一起。   “张叔,怎么回事啊?”九月有点着急,想到安姝近日都没请小姐妹到家来,更觉得不对劲。   张师傅擦着汗跟九月说:“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他们从温泉回来之后,老爷夫人叫姝儿谈话,我在院子里听到屋里杯子摔碎的声音,赶紧走进来怕有什么事。结果就听到姝儿哭诉,说是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会让我嫁给一个娶过妻子的人吗?”   安姝那个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喜欢的萧坤也是娶过妻子的,她就是不想远嫁,不想嫁给那个温吞老实的内史令。   这句话她是对着宋桉说的,安然却在一瞬间绷直脊背,她知道了,姝儿知道了。   “然后你爹就训斥她没规矩,她就发脾气说想让她嫁给那个人,她就去死。然后出门狂奔。你爹也不让我追。我本也想着她不过是回房哭一场,过一会儿门房老张说看见姝姑娘哭着跑出去,我才赶紧报告你爹妈出来找。”   九月奇怪:“我姐还没订亲事呢啊,我爹娘是看中谁了?”   “就是那个大理来的内史令,名字叫什么我也没记住。”张师傅不耐烦地挥挥手,安姝跑出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泪流满面的。老张看着她长大,可从没见过她这样绝望伤心的模样。   九月也根本想不起来是哪个人,道:“我可能知道我姐在哪儿,张叔你跟着我来。”   果然,安姝在萧坤家。   萧坤刚回家,正要穿过铺子,叶恒叫住他,说:“安姝姑娘过来了,说是要找你,我叫她在会客厅等着。”   安姝原本是来找九月的,但是九月不在,安姝转念,还是找萧坤说说话。   萧坤看见她时她双目通红,想到她近日遇到的事,实在是难为这样一贯没有忧愁的小女孩了。柔和问:“怎么了?”   语气轻柔,把安姝的眼泪又招出来。她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深呼吸,终于平息,双目含泪看向萧坤说:“萧大哥,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   萧坤一时怔住了,的确能看出来,但是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不语默认。   安姝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总是想着,如果我一直缠着你对你好,也许有天你会被我的真心打动。但是我没机会了,大理来了一个内史令,想要娶我。我姨夫姨母都同意的,可是我不想嫁他。”   萧坤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他是想安慰她不想嫁就跟宋桉他们抗争,但又怕安姝误会,顿了顿还是说:“如果你真心不想嫁,宋大人宋夫人应当不会勉强。”   其实他清楚,安姝不过是少女青涩,被自己吸引。以为自己是天大的喜欢,其实经不起时间考验,或许不过两个月她就会换另外一个人仰慕了。   安姝却明白的:“其实,是我自己反应过激了。姨夫姨母不过是问我心意,我总觉得斩钉截铁拒绝了还不够,胸腔里一股怒火无法平息,觉得他们是想赶我走。”   “因为我根本不是安家的远方表亲,我是姨母的亲生女儿,是我姨母跟人私奔生下来的,我姨母就是我娘……”   安姝终于把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痛哭失声。   萧坤其实知道的,那天去看雪,安姝在废宅子里听到了安然的话。   “雪华,我回来看你了,真想你,你现在在下面过得可好。我听你的话,给你生了一个妹妹,她叫安姝,你一定会喜欢姝妹妹的……”   而萧坤一早派王桥跟着安然,自然也听见了。   “一个人的出身如何又有什么真的关系呢?你姨母一定视你为掌中明珠。你自幼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呵护疼爱,已是幸福。”萧坤是真心这样觉得。   安姝惨然一笑:“这样的人,被人叫做野种的吧。我姨母他们这些年把这个消息封存地这样好,不就是因为这样的事,见不了光,不光彩吗?”   “当年的事或许各有苦衷,或许知道内情,你会发现他们的一切可能都是不得已为之。但在不得已的基础上,他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在保护你了。”   “是啊,所以我连愤怒,都没有对象,”安姝叹口气,“萧大哥你知道吗?我不能向之前那样单纯地喜欢你了。我会嫁给那个人,他性子柔和,一定会对我很好。这样对我们都好是不是?”   这样,也许都好。她会有儿孙满堂的那一日,不记得自己当初的困顿和哀伤。   “对,生命里还有许多新鲜热闹的事等着你去体验,你会如意美满的。”   九月这个时候策马赶到,把马丢给相熟的门房就进来找人。叶恒看架势不对,也没心思招呼客人了,带着九月去找安姝。   就看到萧坤身体前倾,在安慰安姝。见到来人,安姝一笑,这个自幼一起长大,没少怄气又和好的姑娘,是她的亲妹妹。   这笑还不如不笑的样子,九月看的心酸,朝安姝道:“走,我带你回去同我爹妈讲理。”拉起安姝就走。又回头跟萧坤和叶恒说:“打扰了。”   叶恒莫名其妙,问萧坤这是出了什么事。   萧坤闭上眼睛,疲惫地揉揉脑袋,摊在椅子里:“大事。”   九月拉着安姝回到家,宋桉跟安然已经坐立不安。看到安姝,安然赶紧跑过来,一把拉她进怀:“我们都听你的,不想嫁就不嫁。”   宋桉看到安姝没事,终于松口气,坐下来直摇头。   九月带着安姝一路狂奔,抽了小红马好几鞭子,就是为了回来跟父母讲理。结果一身力气还没使,就成了这样一幅皆大欢喜的样子。   安姝在安然怀里流下泪来。使劲抱紧她自小黏到大的姨母。自幼她从没把自己当过外人,九月有的她都有,而且因为性格问题,她比九月更爱娇。不吃的菜一口都不吃,有个头疼脑热就撒娇,想买的衣服首饰一件没少。说了想学琴,姨母二话不说花重金买古琴请师傅,她弹了三天就嫌手疼搁着了。   连宋桉也是一样,他们从未亏待过她。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闹,无所不用其极地闹。但现在,她觉得气短。   安姝在安然怀里抬起头:“我,我愿意嫁的。”不好意思的:“今日你们不过是同我商量,是我反应过激,对不起姨夫姨母。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嫁的。”   九月万万没想到,生生怔住。安然看着安姝不做声,眼泪盈眶,满目凄凉。宋桉皱着眉,这孩子从小看到大,按理说她这种情况下绝食耍赖都是有的,但突然这么懂事,实在反常。   “我们都不是老古董,这件事还是要看你的心意。你先去睡觉,别急着做决定,要是明天醒过来还是不改变注意,我们到时候再商量也不迟。”   入夜,安姝躺在床上,想起她拐弯抹角地跟王雪娇套话,原来她的亲生父亲是抛下了自己的母亲,但她母亲却始终没有放弃她,不是不难的吧。   夜半梦到自己被送去孤儿院,寄人篱下,苦不堪言,突然惊醒。喝口凉茶,把心里的苦闷压下去,擦干顺着眼角流下来的泪,闭上眼,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   然而她陷入了更深的梦境,梦里她不停地下坠下坠。   无边无际的黑和灰,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最后。终于。   她轰然坠地。    ☆、灼灼其华【一】   萧坤清早拜访安然。   递给她一个木盒,巴掌大。   安然一贯起得早,倒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萧坤的突然来访。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丝绒红布上躺着一只玉鹤,头顶殷红一点。   她几乎是立刻把盖子合上,问萧坤是何意?   萧坤看向安然,目光一片坦荡和了然:“前尘旧事,过去的就过去了。”   安然不解,当年他们费了多少心里才掩盖起来的事实,为什么好像朝夕之间,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她甚至还没敢踏入刑捕司一步,去看看故人的遗骸。也没跟宋桉说起,害怕这里面有她更加不愿接受的故事。   就这样任其自然吧。重新打开盒盖,触摸,玉保存的很好,好像还有多年前的温度。可是自己的手,已经布满了苍老褶皱,安然终于簌簌落泪。   “我从杨家要过来,当做给宋夫人的礼物,但我想您需要。”   萧坤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要这块玉,付了多少代价在里面,不是金银散尽就能得到的。安然却只能收下,实在是舍不得推却故人留下来的唯一纪念。   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半晌,抱紧木盒弯腰致意:“多谢萧公子。”   “不必,夫人有时间,跟安姝好好谈谈。告辞。”   人走到门口,安然突然又出声:“请萧公子代为守密,尤其是跟九月,不要说。”   “我会的。”   “多谢……”   话被一声凄厉的叫打断。   萧坤跟安然对视一眼,惊然出门。   尖叫声是从安姝的小院子传出来的,从安然的旁门走过去就是。许多下人围到安姝的主房边,安然匆匆进门,萧坤在门口停下来。   九月脸色煞白,安静跪着,一只茶壶碎在她脚边。听到脚步声木然回头,安然快步走进来,问:“月儿你怎么了?”九月大梦未醒一样,出不了声。   安然看安姝面庞红润,在床上熟睡,这孩子睡相还是那么差。下一瞬,她反应过来,扑到安姝身上,颤着手去探呼吸。她没呼吸了,她怎么没呼吸了?脑子嗡一声,千百朵星云一起陨落,好像那个时候,十八岁的她,听说自己的丈夫,有了另外的女人。   安然晕过去,九月又一声尖叫,捂住自己的耳朵。   外面的人终于进来,掐宋夫人人中,探安姝的脉息。高姐已成泪人,硬生生收住,把安然抬回房间,又叫人去济世医馆请医师。张师傅不敢有时间悲恸,安排人速去请宋桉和徐正擎,亲自去徐府中叫骆枝过来。   小五小六两个最小的护院抹着眼泪站直,守住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入。   周围的人忙里忙外,萧坤一直守着九月。人来人去,她就那样呆呆地跪着,觉得安姝还会起来,笑着说,来,姐给你描个眉毛吧。   含着断肠草的茶浸湿她的衣裙,奇怪,她怎么不觉得凉。   萧坤伸手扶九月,她不起:“萧坤,你掐我一把,我在做梦对不对,我想醒过来,你打我一下好不好?”萧坤单腿蹲下来,摸一摸她的头发,怎么舍得打。把她扣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   “没事了,乖,别怕。”   九月眼睛突然瞪大:“萧坤,我没有姐姐了,我没有姐姐了,我没有姐姐了……”她最嫌弃的娇小姐,她最操心的小姐姐,她小时候举着胖胖短腿追着叫的姐姐,姐姐,她的至亲。   终于一声哭出来。萧坤从没听人这样的哭法,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灼伤周围的一切。他只好抱紧怀里的姑娘,无力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怀里的人突然抽搐,萧坤松开怀抱一看,九月呼吸不上来,揪住胸口重重喘息,萧坤赶紧伸手点住她的昏睡穴。   骆枝挺着肚子赶到时,看到九月从萧坤肩膀后露出来的脸孔里,巨大的悲痛。因为呼吸不上来,九月紧紧皱着眉头,慢慢倒在萧坤怀里。   她从没见过这姑娘这么悲伤,心里一痛。   萧坤抱起九月,对骆枝说:“我点了她的睡穴,一时不会有事,你去看安姝的遗体。”   闻讯赶来的段玖跟抱着九月的萧坤擦身,萧坤说:“九月我看着,你去看现场。”话说的淡淡的,段玖却敏锐地感觉到里面的发号施令。此刻,也只能照做。   萧坤守在九月床边,九月在睡梦里握紧拳头,蜷缩着,发出小声的呜咽,如同小小困兽。   宋家府中不时迸发出一阵一阵的哭声,萧坤闭上眼,脑中是挥之不去的血红。莘月被一刀刺穿时,他眼前的那一片血红。   终于,济世医馆的李俪赶到,安神的药草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渐渐的,悲痛平息。   宋桉面色灰拜守在安然身旁,嗓音沙哑:“是我错了,我不该安排姝儿的婚姻,我害死了姝儿……”安然的长兄安旭立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亲妹妹,眼神冰冷:“不是你的错,这一切,本就不该发生……”   安贤端着药过来看九月,九月慢慢转醒,奇怪地看着眼前端着药的人。   “贤哥哥,你怎么在这?”   努力睁大眼,挣扎着起来,坐在她床侧的人,是萧坤?所以不是梦!九月一把抓住萧坤的手:“我姐姐死了是不是?我表姐死了是不是?”   萧坤不答,深深看着九月。九月盯牢萧坤的双眼,看到双眸深处涌动的悲伤。她甩开萧坤的手,看向安贤通红的双目:“贤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安贤伸出一只手摸摸九月的头:“月儿,喝药。”   好闻的草药味。安姝小时候生病的时候被逼着喝药,都是九月偷偷帮喝掉的,因为她一直觉得药有股好闻的味道。   九月盯着安贤手里的药碗,是萧坤见识了自己朴素的碗之后送过来的一套上好官窑。青白的瓷,只印着一只茶花。安姝羡慕不已,全数抢走。很好心很大方地,留下了一只小小的,呐,给你留一只吃饭用。   九月咽泪,深深呼吸,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光。为什么这么苦?九月猛咳。萧坤伸手,用衣袖擦干她咳出来的药,安贤欲言又止。   然而,九月根本顾不上思考,最爱干净的萧少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她下床,我们去看现场。安贤和萧坤也不拦,跟在她身侧。   小五小六看到九月,关切道:“九月姑娘,你醒了。”九月看两只猴儿挂在脸上未干的泪痕,又要忍不住,赶紧闪身进门。   骆枝刚好查毕出门。   “骆枝姐姐,惊动你了……”九月看见骆枝,走过去抱住她。   “傻姑娘,哪里的话。”   九月蹲下来摸摸骆枝的肚子,惨然一笑:“小猴子,惊动你了。”   站直,压住心里的惶恐,问:“姐姐,有什么发现?”   骆枝握住九月的手,轻轻道:“死者女,身高四尺九寸。死于断肠草中毒。死者两只手掌中各有两个月牙形伤口,浅红,推测是由自己指甲造成,伤口时间不超过一日,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断肠草位于死者生前饮用的茶壶里,她死时无任何痛苦。”   九月知道的,断肠草,无痛而亡。   她伸出自己的手,安姝爱美,双手修长,指甲精心修剪。她在哪儿看到过安姝握紧的双拳?哦,是昨夜安姝跟她父母说,自己愿意嫁的时候。那么,她根本还是耿耿于怀。   九月突然后悔,她昨夜就该看出来的。安姝说不要她陪着睡的时候她就应该死皮赖脸缠着,这样安姝应该就没机会在自己的茶壶里,放一株断肠草进去了吧。   段玖检查完院落各个角落回来。   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窗户紧闭,无任何挣扎打斗痕迹。问了安姑娘的婢女碎玉,一切都在原位,确定夜间门上了栓,清早才开启。碎玉昨夜伺候安姝喝茶,早起以为她还在睡觉没敢去,自去做事。九月姑娘是第一个见到尸首的人,可否说说当时情景?”   九月喉咙发紧:“昨日我姐因为不想嫁给我父亲看好的人,跟我父母争执又和好,所以我醒过来之后立刻就来找她,担心她还是不开心。结果推门进来喊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我伸手推她,身体僵直冰冷。我看到她红润的面色,第一反应就是断肠草,立刻就去查她桌上的茶壶,果然是……”   “可是,”九月问,“我姐姐哪里来的断肠草?”   徐正擎一路策马狂奔,这个时候赶到,他气息不平,回答九月的问题:“刚才清点断肠草,刑捕司少了一株。昨日,安姝曾来刑捕司找过你。张师傅一路问过来找到刑捕司的时候,她已经去了萧家。她不熟悉,走进了管药材的药房,那个时候济世医馆刚好送过来他们最后一批断肠草。”   哦,一切证据都在说,安姝自杀了。是这样吧。   一时默然,没人说话没人动。就等着有人宣布,安姝,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茶壶里,是什么茶?”九月突然问。   骆枝没有留意,段玖不懂茶。   “陈年普洱。”萧坤说,九月的小腿上,还留着一大圈的污渍。   九月却在一瞬间,瞳孔一缩:“我姐姐,从来不喝普洱茶。”   作者有话要说:  失去一个至亲的人有多痛?   其实我不知道。 ☆、灼灼其华【二】   “确切的说,我姐不喝茶叶。”九月说,非常确定。   房间里放茶叶的瓷罐里,都是安姝爱喝的花朵,玫瑰,茉莉,菊花满满当当。安姝嫌所有的茶要么苦要么涩,从来不碰。   段玖皱眉:“我刚在她房间看到一盒茶叶。”快步从里屋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面围出一个圆形的盘子,一盘子的普洱茶。九月凑近,从里面捡出一枚紫色的干花瓣。骆枝道:“断肠草。”   九月叫过碎玉:“这个盒子哪来?”   碎玉还在用手帕抹着脸上停不下来的泪,看着盒子摇头,我不知道。   “你就是这么伺候小姐的?”九月眼神中射出一道冰凌,把盒子一扔,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细碎的茶叶洒落满地。   碎玉立刻下跪,颤着身子,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怔在当场,从没见过九月这样。萧坤刚好就站在九月身后,悄悄握住她的手,冰凉一片。九月一瞬间回过神来,作何迁怒无辜的人?闭上眼叹口气,跟萧坤说:“我没事。”   “没事了,碎玉姐姐,我因为姐姐的事伤心,跟你没关系,你下去休息吧。”九月忍住心里的刺痛,温言朝碎玉道。   萧坤松开手,九月道:“看起来,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个茶叶的出处,麻烦段大哥徐大哥帮忙查一下。也许是我姐自己去买的,我似乎听她说过近日长胖了些,一个姐妹建议她喝普洱茶的话……萧大哥,今日多谢你了。我要去睡一会儿。”   安神药起了作用,九月困倦无比,昏昏欲睡。   萧坤看这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子一副疲惫无助的样子,一阵心疼。从王若静手里救出她的时候,她在车里缩成一团发抖,那时候他就想,一定要护她周全。然而竟做不到,今日的事,他是不是也原本可以阻止?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所以他不似往常决断,总是瞻前顾后,想要保护她。这件事,原本就该早早告诉她的吧。   九月一觉睡到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想不起安姝的脸,使劲想,也想不起来。   她浑浑噩噩从旁门穿过院子,敲响母亲的门。   宋桉开门,看到自己女儿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只穿着睡觉时候的中衣,冻得簌簌发抖。月光不知人间事,还是一贯的洁白美好,轻柔铺洒下来。   九月的眼睛不能聚焦,说:“爹爹,我想跟妈睡。”   宋桉的心咯噔一声,一把把她拉进房,用身上披的衣服裹住已经冰透的女儿,又赶紧叫人煮了姜汤。九月喝着姜汤,周身的冰凉气息渐渐被驱散。   安然搂住九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小女孩。宋桉去隔壁睡了,母女两个人紧紧相拥,填不满彼此心里的空洞。   那不是九月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死去,但是第一次,死的人,是她的至亲。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格外痛。   快到清晨,九月开始发烧咳嗽,安然和宋桉焦心无比,一直守着。可是喂药冰敷,九月怎么都不转好。刚开始还知道燥热,要推开身上的厚厚被褥。到后面,已经完全昏迷,动都不动了。   整整一日,药喝了不知道多少下去,就是不肯退烧。医师站了一地,全部束手无策。   到了后半夜,九月开始有鼻血流出,浑身抽搐。李俪紧皱眉头,不停地用冰毛巾给九月擦身子,看到九月这样,呆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来。安然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阻住将落未落的眼泪,走出房门,对守在外间的宋桉说:“去叫她的那些朋友吧。”   回房叫李俪停手,亲手替九月穿好衣服。真奇怪,这小姑娘怕冷,一向手脚冰凉,这样一个小冰人怎么能滚烫成这样?   小蓝,秀色,李亮,骆枝,徐正擎,叶恒,小黑全部第一时间赶到,唯独萧坤,迟迟未到。会有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他们全部立在地上等。   此刻在九月的梦境里,她被绑在南山山顶,炙热阳光撕咬她的皮肤,皮肤一寸寸燃烧。眼前开始泛起妖艳桃花,她觉得,是不是终于要燃尽了。突然阴凉一片。她转身,是萧坤,手里一把伞,笑着看向她,她怪萧坤:“怎么只有一把伞,李俪姐姐怎么办?”   萧坤赶到宋府时,九月刚醒。   不是回光返照,是药终于起效,退烧了。安然喜极而泣,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她从二十岁到现在,没有再哭过。连安姝自杀,她连一滴泪都没落。这些幸福和甜蜜终于都还回去了,梦一场,没有眼泪可流。   九月摸着她的脸,用手擦去她的眼泪,轻轻说:“娘,让你担心了。”   萧坤手里握着一个很小的盒子,望着九月红扑扑的脸,一路赶过来搁在胸口的沉重终于松落。握住手里的相逢丹,萧坤突然笑了。   “净杀”于镜是十五杀里唯一的女子,大药门的唯一传人,手里有一颗师门留下的丹药。江湖人都知道这颗药,但也都说,绝迹了,随着大药谷灭门,绝迹了。   她对萧坤说:“相逢丹就剩这一颗,我不能给你。老杀主说了,这颗丹只有你有了生命危险才能用,别人都不行。”   没有商量余地。萧坤不多说,只定定看着她:“给我。”   “坤,我奉命守着这颗丹,你不要叫我难做。”   萧坤异常疲倦:“我生命里突然出现的光,你真的要熄灭它吗?”   于镜一瞬间明白了萧坤对那个小姑娘的心意,如果不救活那个女孩子,萧坤又要过回这些年的日子。这些年萧坤怎么过来,她最知道。到了晚上从来睡不着。只有在白天,阳光洒在身上才敢睡。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他游戏人间的传言,她觉得多么明显,萧坤是心死了啊。烧的火红的一颗心被一大盆水浇下来,刺啦一声,凉透了。   萧坤想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九月,又担心这姑娘不知轻重随手丢了,还是自己收好。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九月眼神一偏,刚好看到萧坤离开的背影。   在床上躺了三天,九月下地的时候终于不再头昏眼花。安姝的葬礼,也在今天了。   舅父安旭声音沉痛,听起来很遥远,亡人安姝,小弟安泰之女,安泰死沙场,他的唯一女儿也意外身亡。他们英年早逝,但是都有灼灼其华的一生,我们纪念他们,望他们安息。   然后是一些九月看不懂的礼节和法事,四下一看,问段玖:“和睦王爷呢?”   “家父已经返回大理府。”段玖说。   “那你怎么不走?”九月奇怪。   段玖要不是看九月身体不好,这样的话他一定懒得回答。还是解释:“安姝的死亡还有疑点,还有宫昌运和永煦道姑的死,都没最终解谜。这些家长里短的案子我不擅长,还需要你帮忙。”   九月心说,是,你最擅长破惊天大案了。还是虚弱,站了一会儿觉得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人来人去。   安姝做人海派,跟小姐妹东西送过来送过去,多数是自己亏了。安然好笑。总说她一言不合就送东西,吃了亏还不知道。   这些情,在安姝死后,全部用眼泪还回来了。   人终于入土,九月想,姐姐,你要听我妈的话,化成星星。这样我以后看天的时候,就会想,你在那儿呢,这样整片天空就会不一样了。   九月在风里站得不稳,木棺上一层层洒上黄土,终于,再看不见。   宴桌上,九月再次听到小舅的故事。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小舅十三岁随父上战场,战功赫赫。二十年前一场跟刀西国的大战,大理同时陨了两名大将,都姓安。就是那时候开始,安旭接替父亲的将位,从边境小将一跃成为崇圣军主帅,搬去大理,为国效力。   安小舅母也在舅父捐躯的当年重病而亡,安姝就被交给了安然抚养。舅父每年都会带着安贤回腾越,安贤就领着九月和安姝一起玩闹。   九月和安姝那个时候被勒令跟张师傅学功夫,姐妹俩苦不堪言,还是安贤教她们使坏,作弄张师傅,逼得张师傅自己去跟安然请辞,不再教这两个原本就不是学武的料的淘气女孩子。   原本不太清晰的记忆突然从尘封过往中冒出来,九月终于想起安姝的脸。有点承受不住,心又开始狂跳,安姝是安泰小舅的托孤,他们唯一骨血,宋家都没保住。   这是九月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她从没有过半点念头去怀疑。   段玖这个时候却在想,那个崇圣军的小将军安泰,他小时候见过一面的。长得像其父,硬朗强壮,眉目如刀,安姝一点都不像他。刀西一战,朝里的人叹息了很久,都说安泰新婚才不过三月,真是可惜。从没听说过,他有孩子。   段玖第一次在百宝宴见到安姝的时候,她坐在九月身后。他以为她是宋九月的亲姐妹,两个人长得,都像安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九月体质差,古代人感冒就是会死人的,你们看晴雯。 ☆、风雨欲来【一】   段玖不动声色,悄悄下去查。九月的病,拖拖拉拉了半个月,也终于好转。   茶叶按照盒子上的标记去陈记问了,货流量太大,根本不能判断是谁买走了。断肠草九月又去问了,当时清点的人的记忆完全混乱,一会儿说记得那个姑娘根本没有进房,一会儿说也可能进来了,自己没注意。   九月烦闷无比,觉得如果世界上人人都能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会少很多麻烦。   想去找萧坤说说话,她生病了为什么这个保镖都不来探望,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萧坤趴在桌上睡觉,手里握着一只酒壶,九月从他手里掰出酒壶,仰头喝一口,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两朵桃花。   萧坤抢的晚了,狠狠瞪她,瞪得她不敢作声,自己讪讪坐下,“我就喝一口。”   伏在桌子上,没力气一样。“你指使小黑干什么呢?我去了他神神秘秘的,死死护住手里的破烂玩意不给我看。”   破烂玩意儿?萧坤眉毛一挑。   “萧坤,案子没有进展……”九月像在自语。   “什么案子?”   “梅姐姐的,我姐姐的。萧坤,其实我挺笨的吧,我姐自杀前一晚我一点都没看出异常来,直到现在,我都始终觉得,她没有自杀。但是我又找不到证据来。”   九月只是不信,安然说了,不嫁就不嫁,表姐根本没有理由自杀。但是她又找不到证据证明安姝被人谋杀。她这几日大脑空白,许多线索看见了,但是拼凑不起来。   “你等我一下。”   萧坤起身出门,嘱咐什么人几句,进门关好门窗,点燃一个火盆。   取了一只精致手炉放在桌上,九月看见了,不伸手去烤,她喃喃:“萧坤,我怕火。”   最怕冷的姑娘,现在说她怕火,一定是烧得狠了。她本来就瘦,但是脸上有少女特有圆润,这些天生病,下巴跟被削尖了一样,脸上好像只剩了两只大眼睛。萧坤乍一看到时,心猛地一缩。想起前几日她发烧,自己半夜在家,突然有人来找,说九月姑娘怕是要不好了,快去看看。觉得万幸万幸,今晚没有任务。他敲醒于镜时,于镜一个枕头砸过来,再次万幸,相逢丹她还是交出来了,虽然没用上九月就自动退烧了。   萧坤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吊起来又回落的感觉了。   “别怕,是温的,不烫。”   伸手把九月的手捏过来,放在手炉上。九月不是第一次被萧坤牵过手,但都是神智不怎么清楚的情况下。现在她神智非常清楚,觉得手被萧坤握住的地方痒痒的,酥麻的感觉从手臂一路传到心里去。   好像手指尖引来一道闪电。   九月原本趴在桌子上,一下爬起来,凶巴巴地问:“你干吗?”   萧坤:“什么干嘛?”   “你干吗牵我手?”   “我给你把把脉啊,看你病好没。”一派清风霁月。   “真的,你还会把脉?乱讲!你都根本没有碰到我的手腕!”九月伸手,露出一截皓腕,气愤地比划。   “是哦……”萧坤于是伸手,握住九月的手腕。   九月彻底呆住,萧坤的手,指节分明,温暖无比,覆盖在她的手腕上。九月觉得不用说,她自己都能感觉,脉搏在萧坤手里跳得小鹿乱撞。   她挣扎着把手抽出来,用另外一只手护住自己手腕,冲萧坤道:“我要跟我保镖告状,说你耍流氓。”萧坤一笑:“你保镖说,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什么是耍流氓?”   九月气结,萧坤却突然转了话题:“你会一直查下去吗?”   “会吧。”九月犹自捏着自己手腕,腕上还残留着那种微微颤动的感觉。   “即使真相丑陋,你也要查?”   多难看的真相她都见过了,哪次逃避过?九月突然笑了:“萧坤,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九月,”萧坤认真看着她,“我觉得安姝,是真的自杀了。”   九月抬眼,和萧坤对视,第一次见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还是这样深不可测?   “为什么?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九月一下紧张起来,想到了死亡前日,安姝在萧家,推心置腹的模样。   “在永煦道姑家乡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梧娘的女儿王雪娇第一次见到你娘,叫她阿娘,说自己认错人。”   九月依稀记得。   “阿娘在明光话里,也有婶娘的意思。王雪娇把你娘错认成了她婶娘,认错人是常有的事,我却看到梧娘当即狠狠瞪她一眼,目光无比凌冽。”   “怪她失言?不至于吧……”九月问。   萧坤没有直接回答:“我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所以第二日一早,我就派王桥和吴哲分别去跟着你娘和王雪娇。你崴了脚碰到王桥的时候,他是跟着你娘的。”   “跟着我娘?我娘在那里做什么?”   “你娘去了废宅……”   咚咚咚,有人敲门,九月觉得自己脊背生寒。   原来是萧家的丫鬟,手里端着一人参鸡汤。“再瘦下去就不漂亮了。”萧坤像哄小孩子。九月心里一甜,把鸡汤放在面前,用嘴吹凉。   “我娘去废宅做什么?”喝一口汤,烫!   “那个废宅,是你娘原来住过的地方。”   “啊?”九月睁大眼,“我娘自小在府里长大,怎么会在那个地方住过?”   “你记不记得当时安姝装作废宅有鬼吓你?”萧坤想到了安姝,声音不自觉低沉。   九月的心蓦地一沉,姝妹妹……小黑学话,姝妹妹。他是听见谁在说,姝妹妹?   “当时你娘在废宅里,她刚祭拜玩王雪华回来,在废宅里自言自语说了一番话,安姝就是听了那番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娘说,她听王雪华的话,给她生了个妹妹,名字叫安姝。安姝是她的亲生女儿。安姝听到了这句话,故意给你母亲提醒,叫她不要再说话。王雪华小的时候最爱你娘,所以她病死后,你娘回去祭拜她。”   九月跟没听懂一样看着萧坤,每个字她都知道什么意思,就是合起来,他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安姝是她小舅的女儿,是她的表姐啊。   但是,万一,萧坤说的是真的,那安姝近日的反常,和那天在废宅的表现,都有了解释。连她自杀,都有了原因。九月浑身战栗,怎么可能?   “我姐姐,是我舅舅的……”她要说,我姐姐是我舅舅的女儿,发现自己嗓子一紧,喉咙被堵住,怎么都说不下去。   萧坤看着面色突变的姑娘,非常心疼。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吴哲听到梧娘对雪娇说,即使她就是你婶娘,现在也必须不是。吴哲于是去套王雪娇的话,开始她只说自己是认错人了。后来说,你娘很像她婶娘,她说的婶娘,是宫昌运的妻子。   “等等,我听不懂。”九月是真的一塌糊涂。   萧坤解释:“两边的故事合起来其实很简单,你娘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上了宫昌运。但一个是将军千金,一个是店里学徒,身份悬殊。推测是杨家打定主意要宫昌运雕出的玉鹤的时候开始,他们决定私奔。永煦道姑善良,收留了他们。后来,村里有传言,说是宫昌运跟一个有夫之妇走得很近,传言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两人双双失踪。你娘那个时候刚刚怀有身孕,一个人如何过活?你舅父安旭在边境铁军历练,你娘向他求助,他护送你娘回府。跟早有婚约的你父亲完婚。你父亲知道一切,但是深爱你娘,默然接受并藏起这一切。”   “安姝知道真相后很伤心,刚好那天你父母跟她提出了那门亲事,可能让她觉得自己终究是是多余的……”   九月霍然起身,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终于她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尾音已经带了哭腔。   萧坤坦然回望她:“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我真的没有预见,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九月大声哭出来:“对不起有什么用!”用力撤身,碰倒桌上那碗鸡汤,九月头都没回,丢下一句“萧坤我恨你”,决然离去。   萧坤也不追,怔怔地看着那碗汤水,淋得满地都是。   九月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下午。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明明不关萧坤的事,为什么她就是怨他不早点跟她说,也许她可以阻止呢?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她从十岁开始破案,知道天下最无力的词,就是“也许”。她知道一切没有也许,但是依旧不能释怀,如果她早点知道,她一定可以劝说安姝,不让她就这样轻易放弃。   又想起了萧坤握住她的那种感觉,她那个时候是愿意的吧。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了。   九月突然直直坐起,不对,不对!    ☆、风雨欲来【二】   起来匆匆写了个条子,叫人送去给萧坤。   萧坤收到条子的时候还奇怪,自古女子闹别扭,没有好的这么快的。   “萧大哥,我错了。这件事我觉得另有隐情,你近日一定提防小心,吃的用的都要注意。请王大哥吴大哥再三警惕!具体我再跟你细说。”   “我错了”后面画了一张惨兮兮的讨好脸,落款是个月亮。   萧坤没好气,就没见过画自己惨样画这么生动的,果真做错事了才知道叫萧大哥!九月的字极清秀,但字里行间都是仓促之意。萧坤看着纸条,都能想象到九月急匆匆刷刷下笔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一笑。   真奇怪,没什么耐心的小姑娘偏偏心细如发,秋毫不放。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就在于所有知道安然往事的人,都被封了嘴,所以九月担心他的安慰。但事情一定远没这么简单,不知道九月想到没有,永煦道姑的儿子女儿也是当年的知情人,好端端的没有事,有人要封的,是宫昌运的死亡真相。   九月呆坐在安姝房间里。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个院子的东西该如何处置,所以就还是老样子,日日有人来打扫。安姝生前喜欢的彩鱼还在小池里游得欢畅。九月记得三年前她去赵将军府中赴宴,见人家养的鱼好看,回来央求姨夫姨母给她买。宋桉耐不住她求肯,花重金叫人从中原带了几条过来。九月当时很瞧不上,叫父亲不能惯着她,她养不出三个月就死光了。   结果小鱼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她却再也看不到安姝的脸。   九月用冰凉的手轻抚发烫的眼皮,叹口气,天底下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在这之前她见过多少破碎的家庭,每次看到那些悲痛欲绝的亲人时,她也满怀悲戚。但这些痛,都没有自己至亲姐妹死去,来的真切和彻骨。   九月想起第一次决定要断案时,才不过十岁。那时她家一个女工的儿子淹死在河里,她看到那个母亲一夜苍老,变得絮叨呆痴。   宋桉傍晚回府,也听了这件事,叫人送了一个银锭去给那时失孤的女工刘姐。九月悄悄跟着送东西的人去了刘姐家。   我家阿虎很乖,我不让他游泳他就不会游,阿虎是提着小框去洗菜,他断断不会去河里游泳……我家阿虎才四岁,下个月就是他五岁生日了。来来回回说,阿虎下午找我要一环钱我都没给他,我都没给他……   地上是用席子裹住的小小躯体,好小的一个人。九月自己也才多大,只觉得那个阿虎,怎么才那么小一点点。   九月回去同宋桉说,刘娘娘说阿虎不会游泳,他肯定不是自己进河里去的。因为露在席子外面的双脚,有一只穿了鞋子,小鞋子到九月去看都还是湿的。   宋桉瞬间了然,小孩子下水之前,一定脱得精光,至少不会穿鞋,回家大人要骂的。刑捕司立刻出动,很快就断了案。   今日街子天,阿虎把偷偷存在枕头下面钱取出来。临出门不放心,又拿出来细细数了一遍。不巧被他表哥看见了,他表哥也不过十几岁,是个霸道混账的孩子,他素来敬而远之。   阿虎提着小篮子去洗菜,想着洗完菜就能去逛街子天了,满心欢喜。   他表哥尾随着他到了没人的小河边。一把从他怀里掏出他刚放进去的钱就要走,阿虎拽着他哭,才五岁的小人,死命拽着他不放手,大声哭喊,阿娘每天要洗碗,阿娘要洗碗的。表哥害怕被大人听到,猛地一推阿虎,小人向后一倒,掉进了河里。   阿虎被下游的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衫被激流冲走,唯有脚上,还挂着阿娘做的小黑布鞋。   找到阿虎表哥时,他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抖从地里挖出抢来的钱,手上尽是阿虎挠的血印子。   十环钱,阿虎攒了半年,裹了三层布。   表哥父母,在阿虎家门外跪了三天三夜。   他年岁赏小,又是无心之失。去了调-教所,夜夜梦到阿虎喊,阿娘要洗碗的,阿娘要洗碗……后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他表弟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虎听人说,过生日要买生日礼物,所以小心翼翼攒了钱要去买礼物,给娘买礼物。好容易攒够了十环钱,可以给阿娘买隔壁小姐姐用的那种手油,小姐姐说擦了手就不会皴了。   阿娘要洗碗的。   九月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满面冰凉。双手压过面庞,从书房的桌子上拿起被安姝随意丢着的红册子。   前几日查永煦道姑的案子的时候,安姝跟九月要走了那本缺了一页纸的请愿册。说自己也要查案,如果能查出来的话萧坤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得意洋洋的。但不出九月所料,看了不过两天就丢开了。   九月一笑,翻开请愿册,要找那一缺页处。一翻,里面掉出来一张纸,九月捡起一看,安姝竟然真的找到这张缺页了。   许愿纸上就一句话,非常简短,九月却看得一个激灵,遍体生寒。   “愿,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落款是个宫字。   九月思虑再三,还是拿着这张纸去找了安然。   安然在旁殿焚香念经,九月坐在里屋等。一片混乱,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安然进屋,带了一声冷气。九月只叫了一声“娘”就哽咽着说不出话。   安然在九月身旁坐下来,握过她的手:“怎么了月儿?”   九月悲从中来,扑在安然怀里,放声大哭。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她都是九月温柔坚强的母亲。   安然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只当小女儿还是怀念安姝。   她呢?她不怀念吗?她知道自己的心从此少了一块,一生都没办法愈合完整,可是她就是感觉不到悲伤。她只觉得麻木。   九月平息下来,紧紧抱着安然,声音嗡嗡的:“娘,你以前的事我知道了。”   安然抚摸她后背的手突然停顿,这世上谁知道都无所谓,就是这小女儿,她不想让她看到这些。   九月接着说:“娘,我不怪你,我觉得你很勇敢。”   在那个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需要有多大的勇气。   安然一瞬间落泪,紧紧搂住怀里的小人。从牙牙学语到有女初长成,九月姑娘,是她毕生成就。   “娘,前几日明光出了一具尸首,死了十五年以上,已经成了白骨。已经可以确定,死者是宫昌运,他当年离开你,是另有隐情。   安然默然,她知道了,她也猜测了,但她没敢往深处去想。当年雷厉风行的将门之女,怎么变得这样温和怯懦?果真是要有多勇敢,才敢念念不忘。   “当时他离开你,是哪天?”   安然思绪飘远:“二十年前腊月十八,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冷的冬天。”   “两年里,他跟着村里的人去缅甸伐木、采玉,什么都做……他每个月回家都疲惫无比,对我的关怀也不如以前……那个女人叫-春莲,村里人的嚼舌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我终究盼着他给我解释。他不解释我也不问,心里终究生了芥蒂……昏迷不醒,被人抬去医馆,刚好碰到了来医馆的你舅父,他带我回家,那年我和你爹爹立刻完婚……   九月静静听完母亲口里的故事,拿出那张失而复得的请愿纸。   十七日他刚从缅甸山上回来,路过云岩寺,请了这张愿签。前一日还在说,白首不离,怎么可能后一日就跟外人私奔?   永煦道姑过了两个月,清理相思树上的愿签,才发现这张纸。但再次见到安然,已经是三年以后,抱着不大点的安姝,笑得云淡风轻。   她怎么忍心再跟安然说,阿运这个孩子,没有负了你。就这样吧。   安姝从九月手里拿过这张红色的小纸,时间太久,很多地方已经褪成了粉色。果真是这样吧,果真是,他死了,他没有对不住她。   安姝把这张纸折起来,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放进去。轻轻说:“月儿,带我去看看他吧。”   到了刑捕司,九月把停尸房的老仵作支开,带着安然进去,挡在她身前说:“娘,你别怕。”   怎么可能会怕,那时她繁华极盛的时候,最爱的人。安然盯着眼前的白骨,觉得非常陌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小时候念诗,听到这句话觉得番外心酸。现在终于看到了故人的白骨,为什么她只觉得陌生无比?二十年,她以为自己心中永远扎着的那根刺早已不见,她甚至想,如果再次见到了他,她一定笑着问,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她想了无数次,自己要大方宽容,让他自己惭愧致死。可现在,她的宽容端给谁看?她宁愿他活着,活得快乐美满,也不愿对着一具白骨,说这些年,我错怪你了。    ☆、风起云涌【一】   停尸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六月和安然抬头,都有点悚然。   来的人竟然是段玖,他这个时候来这里是做什么?段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才更奇怪,九月也就罢了,宋夫人的来意就值得推敲了。   “段大人,你怎么在这儿?”九月一时不好解释为什么她跟母亲会在这,先问出来。“我来看看尸首,跟你交给我的报案文件做个对比。”段玖也不问眼前两人为什么在这,说了话就去看尸体,旁边的人好像已经不存在。   安然见她们已经被段玖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跟九月说:“你陪着小王爷在这边查案子吧,我先回家。”九月不放心,安然一笑:“高姐在外面等着呢,没事,你也小心,早点回来。”九月到底把母亲送到刑捕司门口,看着她坐上轿子离去。   回去的时候段玖已经出来了,对迎面走来的九月说:“我找你有事。”说着朝刑捕司偏殿走去。“真巧,我找你也有事。”九月跟上去。   夜晚段玖送九月回家,年关将近,却因为入夜寒凉,灯火皁熄。九月裹紧身上的衣服,觉得分外萧瑟,一路无话。回到家九月又给萧坤写了个条子,叫小六送去萧家。   “萧保镖,明日去流喜村,辰时出发。”   萧保镖把条子丢一边儿,爷才不去,大冷天的还是窝家里睡觉比较好。   于是半夜,就去了宋家。还是那首清扬温柔的曲子,声音小小的,听得九月更睡不着了。外面冷不冷啊,那人该冻坏了吧。又安慰自己,他们练武的人好像气息转个一周天,浑身就暖起来,不怕冷。想着就释然了,还是觉得安心,很快入睡。   辰时,萧坤准时出现在老地方。九月开心:“你真的愿意去啊,还觉得天气这么冷,你不想动呢。”萧坤:“我是不太想动,所以跑这一趟,得加钱。”   “你的马呢?”九月顾左右而言他。“没带。”萧坤理直气壮,你也没说要带。“那算了,你骑我的吧,多钱的我也不收了,跟你这趟跑路费相抵算了。”九月非常大方。萧坤啧啧称奇,这姑娘也太好意思,那马是谁送的?!   段玖诧异看着两个人,不明白他们开这种玩笑有什么意义。“马厩里很多,你去选一匹就好了。”生硬地跟萧坤说。   萧坤当没听见,上了九月的马,从九月手里拿过鞭子,笑着对段玖说:“这马跑的比较快。”一抽小黑马,绝尘而去。   “你干嘛对段大人这样?”九月问。萧坤从九月腰两侧伸出手拉着马缰,问:“怎样?”九月想了想:“觉得你不太喜欢他。”“哦是吗?那我表现太明显了,以后尽量隐晦一点。”萧坤说,“把衣服领子竖起来,别吸冷风。”   九月无语,听话把披风的绒领子竖起来挡住风。萧坤感觉到怀里毛毛的一团,微微一笑。   九月却非常不自然,她明明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包住耳朵,为什么还是能感觉到萧坤在耳侧的呼吸?她明明里三层外三层地穿这么多,为什么腰上还是能感觉到萧坤的手臂?那天被萧坤握住手腕的感觉又来了,酥酥麻麻的,隔着厚厚的衣服传过来。   九月气,又不是第一次跟萧坤一起骑马,之前还是夏天呢,还衣衫轻薄呢,也完全没有现在这种感觉啊。九月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决定等这个案子结了好好想一想,推理一推理。   觉得自己再这样坐下去,到了流喜村就该浑身僵直腰酸背疼了,想一想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想想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昨天在刑捕司的客房里,段玖叫她先说她的事。于是她把关于她母亲的事坦诚相告,一点没有隐瞒。段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安姝不是安泰的女儿。”   九月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段玖拿出一张纸,大理府刑捕司送过来的,驿站五百里加急,昨天刚刚收到。是安泰在户部的销户记录。“镇威将军安泰,卒于陈庚年一月初八……死后无儿女子嗣……”   九月在心里一算,小舅和外公刚好是在安姝出生前五个月战死沙场。安姝不可能是小舅的女儿,不过是父母借此掩人耳目,其实安姝的月份说是父亲的女儿也不会令人生疑,但父亲不愿意,终究是意难平吧。   萧坤觉得怀里的姑娘明显放松下来,软软的一个人,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次回来,有两件事要确认。   第一件事,是找烤太阳(云南话,晒太阳)说闲话的女人们确认宫昌运和春莲的事。九月说一定要分开问,那些妇人坐在一起,容易有同伴压力,不讲实话。因为这个同伴压力,他们三个人现在每人对着一个中年妇人。萧坤运气极差,每次都能遇见话唠,恨不得把整个村子的家长里短说给城里来的捕快听。   问完出来,萧坤揉着脑袋,九月揉着全身各处酸痛的肌肉,段玖倒是一脸轻松。三个人一对,回答是一样的。那些女人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信誓旦旦地说,那个来投奔永煦道姑的亲戚,把自己的结发发妻子抛弃了,去找了别人。那个别人,还是个声名在外的女人。但是再详细问,从来没有谁真的见过宫昌运和那个□□-莲的女人在一起过。   以讹传讹,人言可畏原来不是说说而已。   永煦道姑在宫昌运失踪之后曾经报案,接待她的,叫做杨寺。第二件事,就是来找这个叫杨寺的捕快。   结果,杨寺多年前死于一场火灾,其余的人,没有人记得当年这件事。   天色已经晚了,他们三个人打尖住店。住的是全镇唯一一家客栈,名字非常豪华,叫锦园宫。九月一进门就呆住了,一间房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站进去就再无转身余地。重要的是,阴冷潮湿,九月这样的糙姑娘都觉得,实在是过分了些。   委屈巴巴地站在萧坤房间门口,因为实在进不去。萧坤看九月一脸惨样,笑了:“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啊?”   九月探头探脑要看萧坤怎么睡,被萧坤摁出来,九月嫌弃地问:“你怎么睡啊?”   “就那样睡啊,出门在外在这种地方,你还想跟家里一样啊,有地方睡不错了。”轰九月走。   九月身子一扭:“我不管,你是我保镖,你要负责。”   行行行,负责就负责。萧坤教九月把披风脱下来铺在床上当褥子,又下楼去不知道哪儿端了个火盆放九月房间,问姑娘:“可满意了?”九月看着有些发黄的厚被子,伸手掂量了一下,足有十斤重,问:“你的被子有没有干净一点,我跟你换吧?”萧坤没问题:“好啊,十两银子。”“萧坤!”九月严厉指责他,“记着你首富的身份,不要学人小家子气……”店家人这时上来了,笑得满脸褶子,手里抱着一床簇新的,干净的蚕丝被子。只是这被子,也太喜庆了些,红的刺眼。   老板娘刚才知道九月他们是城里来的捕快,已经笑得满面灿烂,把最好的三间上房给了他们住。但到底没有现在笑的真心实意。九月知道,萧坤一定是给了很多钱,才换来人家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喜被让出来给客人睡。   “这个是我嫁过来的时候盖的被子,多少年放着,还是这么新。那年月的东西,可都是好的。姑娘怕冷,夜里风大,盖这个蚕丝被最好不过了。”老板娘说着把被子往九月的床上一放,红肿裂开的粗手指,在大红喜被上轻轻抚摸一下。   九月蓦地心酸,什么叫“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也一定是一双嫩白纤细的双手,娇俏又风光。   穷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   九月低声说:“这个怎么行,我还睡原先的被子就行。”萧坤诧异看向她,一瞬间明白她在想什么,觉得自己考虑欠周全,正要说话。   “这有什么,你们城里的姑娘干干净净的,睡一下我还高兴呢。快睡吧啊,小姑娘不好熬夜的。”老伴娘走的飞快,不知道是不是怕九月不盖这床被褥,萧坤会让她把钱还回去。   这样响的动静,住在九月隔壁的段玖,都没出来看一下。   “你给了老伴娘多少钱?我还给你吧。”九月坐在床上,声音闷闷的。以前总觉得萧坤太有钱,这种富家子弟的钱不花干什么,所以萧坤送茶叶呀请吃饭啊九月都觉得,该。但现在突然不一样了,九月觉得老是这么叫萧坤破费,很不好意思。   “好啊,一千两。”萧坤笑。   “啊?”九月懵懂抬头,萧坤见她双目中有一种难得的迷糊的可爱,好想摸摸她的头,硬生生忍住。   那点可爱刹那而过,九月瞪他:“你怎么不去抢?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萧坤笑了,九月到底还是轻轻说:“谢谢你。   “没事,这是保镖应该做的。”萧坤本来就立在门口,说完话扬长而去。九月想用枕头砸他,只恨为什么现在人都不睡以前那种木啊,玉啊的枕头,这么软软的棉花枕砸着没意思。   睡得很好,脚底的火盆温暖。九月想,她也算是走南闯北过的人。为什么一到萧坤面前,就成了连个火盆都不会自己去要的低能儿了,真是费解。   睡到半夜,九月突然惊醒。醒过来的瞬间,脑中空白一片,想不起来梦中到底是看到什么了,让她觉得如此惊惧。睁着眼睛盯着桌子上放的已经马上燃尽的蜡烛,终于想起来。她想到了一直没敢去想的事,也想到了她跟段玖说完母亲的故事,段玖的那个表情,他早就想到了吧。    ☆、风起云涌【二】   轻轻扣响萧坤的门,萧坤却没睡,低低问了句:“谁?”九月呆了一会儿,抚着门说:“萧坤。”   萧坤明显吃了一惊,很快开门。一看眼前的姑娘就气,这大晚上穿这么少就出来是有瘾啊,发烧没烧够啊。   把身上的黑狐毛披风抖下来披姑娘身上,把她裹牢。九月跟梦游一样,眼睛里带是深不见底的迷茫。萧坤才发觉不对劲,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九月不耐烦拨开他的手,自顾自进门来。   萧坤把门掩上,三更半夜的,莫不是真梦游了?   九月坐在屋子里唯一的桌子上,萧坤就只好坐在床上,空间真是太逼仄了。九月还是没回过神来一样,左右看了一下,捞起萧坤放在桌上的酒袋就喝。   萧坤也不拦她,暖一暖是好的。只是,她上次抢他酒喝,还知道授受不清这件事,是把酒倒下来仰头接住喝的。这次怎么就直接对着瓶口了,睡糊涂了?   “萧坤,你爱你爹吗?”   还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怎么不爱,在外面再怎么机关算尽,回家来还是个会猴着身子扮大猩猩哄儿子的父亲。那些年莘月出了事,最对不住的就是家里二老。两人去了大理分店,还不是被自己弄得没了办法,选择远远逃开。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父亲算是好父亲,严厉还是慈爱。但我觉得我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九月把身上的黑狐裘裹紧。从她十岁开始,遇到什么难解的事,父亲就会问,月儿有什么想法?九月年纪才多大,想法天真幼稚天马行空都是有的。但是宋桉就是愿意听她说,也爱听她说。是宋桉鼓励九月,要相信自己,要不失赤子之心。   一室沉默。萧坤觉得不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没有多少旖旎风光,也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一屋子的惨淡劲儿。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坐着。   “萧坤,你家的桃花红还有吗?回去分我两坛子。”九月咕嘟咕嘟,快把萧坤的酒袋倒空。   萧坤任她喝,反正本来也没剩多少。   “好啊,回去给你。哪天喝醉了去查案子,封个‘醉探’当当。”萧坤笑。   九月嘟囔:“我可从没喝醉过,哎不对,就那么一次!”也是在流喜村,第一次见了传说中的江湖高手。喝醉了也不闹人,就是要去查案。萧坤突然觉得这个姑娘,有点收敛。整个人往里收,连那次喝多了酒也没有真正放开过。哪儿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   这女孩子太懂事了些.。   “我爹从小就跟我说,人在世间走一遭,能用自己的天赋帮到别人,已经是万幸,叫我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天分。我都记在心里。所以这次,萧坤,你说,什么人费劲周折想掩盖宫昌运的死亡真相?”   她却不真的等萧坤的回答,自己接着说:“宫昌运的死,一定是有隐情,这个隐情是什么?他根本没跟那个女人纠缠,村里的闲言碎语哪里来?萧坤,我问你,想让一个女孩子彻底死心的方法是什么?   萧坤苦苦思索:“认她做妹妹?”   九月失笑,原来小蓝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   “我觉得,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欺骗我。如果真的有‘只见新人笑’的一天,我一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低到尘埃里这种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做。”   “所以,你的意思是?”   “所以有人,如果是你,想要拆散我跟我心爱的人,会怎么做。”   萧坤突然沉默,很多种方法啊,生离、死别都不难。但是顺着九月的思路,他说:“叫你心爱的人骗你?可他要是对你一心一意,我有什么能耐叫他去寻花问柳?我就散再多的谣言出去,你信吗?哎,你心爱的人是谁啊?” 这么小不许恋爱……   “没有。”   没有?好吧,总比有了不是自己强。   “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假设,二十年前有个人,为了叫我娘和宫昌运分开,在村子里传出流言。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但我娘虽是将门之女,但却没有性子烈到听到这些嚼舌就不分青红皂白跟宫昌运分手。所以那个人出了下下策,杀死了原本没有二心的宫昌运,落实了他跟人厮混私奔的口实。我娘再没别的办法,心上人背叛,肚子里还有了孩子,只能回家依靠父母。我爹,我爹却不肯解了婚书,依旧迎娶我娘……”九月有点说不下去,眸子里一向生动流转的星光渐渐暗下去。   “你爹深爱你娘。”萧坤看着九月眼里黯淡下去的光,好想点根洋火给她重新燃起来。   “二十年后,宫昌运的尸首出现。为了掩盖这件事,先杀了想跟我娘说出实情的永煦道姑,然后杀了阴差阳错知道了事情真相的我表姐。你觉得这个人,最大的可能是谁?   “是知府宋大人,对不对?如你所说,我爹,宝爱我娘。” 九月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像硕大冰雹,颗颗砸在自己心上。   萧坤不说话,深深看着九月。   九月躲开他的目光,自顾自说:“萧坤,永煦道姑死的时候,我爹在玉皇顶。永煦道姑那么老,走路都打颤,他一把香灰撒下去,道姑是不是就有可能从没有栏杆的石梯上摔下去?他是知府,想要一枚断肠草,多简单……”   萧坤脸上换了表情,是九月从没见过的模样。郑重,严肃,不怒自威。他打断九月:“这件事,先别跟段玖说。在他发现之前,你先找出证据来,推翻你的猜测。”   九月苦笑,他早想到了,而且,为什么是推翻,不是印证呢?   段捕快雷厉风行,才不过三日,就请知府大人喝了三次茶。宋桉的表情一直平静,他说,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会去做这样的事,只是可惜,不是他。   段玖手里是皇上的御赐金刀,在大理府刑捕司司主段正华带着搜查令赶来腾越之后两天,知府迅速被软禁。一应事务,李通判代为处理。   宋九月是近亲,自然不能再参与这个案子。李亮说,段玖把最后一个证物摆在宋大人面前时,宋桉愣了很久,终于说,是我做的。   还怕九月承受不了似得,递过来一个温暖的,关切的眼神。九月其实倒没关系,近日来,觉得什么事儿也就都那样了,做个杀人凶手的女儿有多难?不过杀的是自己亲手养大的视若亲女的姑娘,和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妇人,和一个携着自己未婚妻逃走的男人罢了。   李亮看到九月面孔上浮起的冷笑,心里一阵不安袭来。九月把所有证物证词听完了,没觉得有什么漏洞。段玖身为金章捕快十年,行事详细周密,还有刑捕司司主坐阵,怎么会叫她挑出错来。   现在就等着三日后的堂审了。九月不回家,早几天就去小蓝那里住了。她不涉案,但是知府的女儿聪明过人是谁都知道的,这个时候段正华该下令将知府一家全部监-禁起来了。尤其是九月,该是严防死守的,别叫她闹出什么来。   “我被踢出这个案子了。”九月从流喜村回来第一天就去找萧坤,萧坤不动声色把她安排在小蓝家,段玖应当不容易找到这里来。   九月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应对这件事了,更可悲的是,她今天还过生日。一月初八,真他娘是个好日子,心里骂了一句。   “我去睡了。”九月丢下一房间要安慰她的人,头也不回地回房。手腕上一颗玉杀珠硌得生疼。在流喜村,雪山脚下。吴哲说:“妹子,收好了,十五杀看到这这颗珠子,赴汤蹈火。”   九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人敲门,她不想开。“开门。”萧坤的声音,不容商量。九月开门,萧坤手里端着一碗饵丝,温和看她:“生日快乐,小姑娘。”   姑娘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再能干也才十几岁啊。九月让萧坤进房,一边吃着饵丝,一边抽抽搭搭,眼泪一滴一滴掉在碗里。真是个要人疼爱操心的小姑娘。   九月吸着鼻子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萧坤说:“我查了你的生辰八字啊。”   “哈?”   “哈个鬼。你有次自己说的,说自己最怕冷,偏偏生在冬天,一月初八。”   “哦,我忘了……”九月实在吃不下,要放筷子。已经几天吃不下了,萧坤觉得,再瘦下去,她就要变成一张行走的纸片了。   “快吃,吃完有奖。”萧坤哄她。   “什么奖?”九月问。   “黑衣阁给有一份礼物要送你……”   九月一下打断萧坤:“黑衣阁?秀色姐姐的那个神秘组织啊,他们干什么要送我礼物。”九月脑中突然划过一条细细的光。那个夜晚来给她吹埙的人,穿着一身黑衣。   “秀色在黑衣阁身担要职,她感谢你破了碧缕的命案。”萧坤示意她快吃。   九月擦擦嘴,把筷子一摆,摆的好整以暇的:“你先说,是什么礼物,我再吃。”就知道跟关心你的人讲条件,萧坤瞪她。她才不怕,萧坤见她好不容易露出的顽皮表情,微微一笑。   然后说正事:“你实话跟我说,你真的相信你父亲要为这三起案子负责吗?”   九月愣了一瞬,苦笑说:“一切的动机,时机,都很圆满。”   萧坤摇头,她应该是自信的,执拗的。不是这样不知所措的,听之任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萧坤和九月的感情发展多写了一些,我的意思是,九月姑娘遇到这样的事,萧坤是应该多担待,包容,和守护的,对吧。 ☆、大厦将倾【一】   “你只要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是你爹?”萧坤说,不把她当小女孩。   “萧坤,我的心太乱了,这件事我看不清。但我只有一条信念,就是我爹不会杀人。明日我本就想着去求段大人,让我跟我爹见一面。”   “好,那明日我陪你去。现在,你就想出一件事来,证明你爹不是凶手,任何理由。”   九月心神无法凝聚,真切体会什么叫一团乱麻,苦着脸:“我想不出来。”做错事一样,看着眼前渐渐冷下去的饵丝,热气逐渐消散。   蓦地眼睛一亮:“萧坤,如果是你,拿到那张祈福纸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烧了。”   “那你说,我爹爹,为什么要留着?”   “对啊,为什么不毁了?这样的东西留着搞收藏啊……你看,是有漏洞,只是藏在了凌乱的事实里。现在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醒来一定会想到更多的疑点。”萧坤伸手摸摸九月的头,像足一个兄长。   九月目送萧坤的背影离开,只有你跟我说,你真的相信吗?这根稻草真的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   每个都有自己的癖好,据说中原一位黄姓女神探,喜欢用簪子划来划去整理思路。九月也有自己的癖好,思考的时候,她会打坐。当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第二日一早,萧坤就带着他说的大礼来找九月。敲门,门没关,轻轻掩着,九月说请进。萧坤一进门就看到她双腿盘坐,双目紧闭,如同入定。   诧异地看着九月像道姑一样把头发盘在头顶,还用绮罗簪固定着,心说真是暴殄天物。   你这是干什么?”脸上那点嫌弃藏都藏不住。   “散热,”九月睁眼看萧坤,“不好看吗?”   其实这样盘起头发,露出一段修长粉糯的脖颈,是挺好看的。只是,她还在床上盘坐着,还把簪子横插着,实在是,难以言说。   “快坐,你听我说。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了。”   萧坤端了把椅子坐在月旁边:“你说。”我听。   “在云岩寺,我爹是在玉皇顶没错,但那个时候他是跟张师傅在一起的,他没有机会下手。还有我爹清楚知道我姐爱喝花茶,为什么要送她一罐普洱?还有啊,以我姐的那点小本事,怎么可能找到那张确实的许愿纸。即使她真的找到了,我觉得她也完全不会联想到那是宫昌运写的,以及宫昌运若干年前被人害死上面去。也就是说我姐是完全不知情的,既然不知情,有人害死她的动机是什么?   有人敲门,敲门声怯怯的,轻轻的。萧坤猛然站起来,黑衣阁的礼物,完全忘记了。开了门,一个中年妇女低着头。   九月从门缝里看见了,用眼神询问萧坤。   萧坤把外面的人请进来,对九月说:“这是春莲。”   “春,春莲!”   九月一下从床上跳下来。   这个妇人不知道九月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只好讪讪地笑。   九月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四十多岁,手脸全是褶皱,皮肤黝黑,低眉顺眼,一点也不是村民口里那个风情万种的妖艳女人。   只眼角眉梢跟她们形容的有点像,狐媚大眼,向上挑。丹凤眼不容易老是真的,这个女人全身唯一不老的就是这双眼睛。   萧坤示意她把之前跟他说的话复述一遍给九月听。   “我相公一个月有二十天在外面打工,我那个时候年轻,熬不住,跟村里的一个人好上了。有天晚上,他又半夜溜进来找我。我俩正亲热,被一个蒙面人压住,我们以为遇见劫匪了胆子都吓破了,结果,那个人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让我在村子里去散布谣言,说我跟云岩寺那个道姑的侄子宫昌运有染,否则就要把我和我相好的事公开出去。我相好的,现在是我男人,是村里私塾的先生,考过进士的,很重视名誉,所以我俩才一直都偷偷摸摸的。   “宫昌运我在街子天上还见过一面,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因为他们住的很偏,所以就见过那一次。我名誉本来就不好,说一说也没关系,所以我就找了一个多嘴的嫂子,当秘密讲给她听,很快全村就都在传了。   “过了个把月,那蒙面人半夜又来找我,说都安排好了,腊月十八晚上走。我男人本来就是外乡人,那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远远地调去去了另外一所学堂。我就坐着他的安排的马车,去了大理府鹤庆县,过了两三个月,我男人调令下来,人也过来了,我们就一直在那里住下了……”   她的口音,已经不是干脆,爽利带着点狠辣的腾越乡音了。   九月嘴唇发白,嗓子发干:“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他蒙着面,我看不清,但我能认出来他的声音。他都是夜晚来,我也没看到过他的脸,只是第一次他用手捏住我男人的脖子时,我男人说他手上有条疤。这位爷说这件事关系到一个人的性命。我想如果因为我当时的行为,害了人的一生,也应该来弥补一下。”   当然萧坤给的那一大笔钱,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我爹的手上没有疤,九月笑了,忍不住抱一下萧坤:“萧坤,谢谢你。”萧坤低头看她,心里一动,笑起来:“没事,这是保镖应该做的。”   安排好出春莲,九月和萧坤一起回宋府,藏着掖着算什么,就是要光明正大地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   出了小蓝花铺走了一条街,竟然看到了小黑,满手是血。他们震惊走过去,小黑见到他们,叫出来:“谢哥!”指着济世医馆,无比着急。   走进医馆才知道,萧家一个姓谢的工匠琢玉的时候手被钻伤,小黑跟一个年老的匠人送他来的医馆。萧坤打点好出来时,九月刚带小黑洗完手,在那边嘱咐他雕玉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小黑留下来陪谢工,萧坤带着九月离开。九月看他神色不好,问他怎麽了。萧坤皱眉:“谢工,怕是废了。”九月惊讶:“为什么?很严重吗?”萧坤说:“琢玉是整个工序里最精细的活,他伤即使好了,手也不稳了。手不稳是琢玉大忌……”   九月一震,一条极亮的光彻头彻尾劈下来,劈的她浑身发冷。   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才真叫见了鬼。   “先不回我家,去暖香阁找那个蝉姑娘。”九月停住脚步,转了方向。萧坤跟上来,听她解释完,停了一会儿说:“让秀色去吧。”   九月不解,萧坤说:“蝉姑娘毕竟是个风尘女子,做戏做惯了的,而且她肯定一早想到了说辞,你去问,她不会说实话。但秀色不一样,秀色是她信任的人,再加上,秀色会移魂术。”   “移魂术?”九月震惊,“传说中会叫人失了心智的妖术?”   萧坤忍不住笑:“名字叫得响亮。其实就是一种聊天方法,能叫人放松下来,意识模糊,然后说实话,对人没有影响的。”   九月觉得请萧坤当保镖当真是她这小小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真真大开眼界。   秀色听了萧坤的嘱咐,把蝉姑娘请到自己房间。拉上窗帘,燃起熏香,在蝉姑娘面前放了一只西洋买来的怀表。滴滴答答,秀色的声音小而柔和。   蝉姑娘很快忍不住困倦,将睡未睡的时候,秀色问:“那个玉鹤,真的是你母亲送来的吗?”   回家时,看到守在宋府的护卫队,都认得九月的,看她的眼神里尽是怜悯。九月谢过放她进门的守卫,径直走向大厅。队长张明正在跟刑捕司的司主寒暄:“我是张明,弓长张,日月明……”看到九月,震惊地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   厅堂里坐着段玖,段正华和安旭。九月惊讶看着自己舅父,很快了然,大将军的人身自由,谁敢限制?   九月朝舅父先行了礼,乖乖叫:“大舅。”小时候调皮没少挨他的训,见了他不由自主要变现得知书达理。   又朝刑捕司司主微曲双膝:“段大人,我是宋桉亲女,宋九月。”   宋桉出了这样的事,女儿还能不卑不亢地站在这,段正华心里默默称赞一声。   九月接着说:“关于安姝死亡一案,我有一些疑点,还请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叫我查明。”   段正华笑:“按理说,你今天都不应该站在这。但我却好奇了,你这个名满天下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少能耐?有什么疑点,你说吧。”   九月把案子不合常理的疑点和她的推断一一说出。   段玖打断她:“宋姑娘,铁证如山。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的推理,在证据面前,什么都不是。”   九月黯然垂下眼帘,身子微微一颤。   “堂审还有两天,如果真的你真的那么相信,就在这二十四时辰之内找到证据。这两天你行动自由。”   九月惊喜抬头看向段正华,松了一口气。第一个要见的,是父亲母亲。   他们跟没事人一样,安然在抄经,宋桉在看书。九月奔进来扑到安然怀里。安然摸摸怀里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娘,不是爹做的,爹爹没有杀人,我知道的!”九月急急说。   “我知道啊。”安然笑,对啊,家里一派和睦温馨,母亲必是信的。   “那爹爹怎么就承认了?”九月又急。   宋桉怔住:“我没承认啊。我只跟小段说,叫他拿证据说话。”   原来如此,九月再次松口气,必定是李亮听错了,传言就是这样,你加一句你的理解我加一句我的理解,到后面就会面目全非。   有人带着我们,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让我们看见的终点。   既然这样,那他怎么安排的,我们就怎么破解。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死了,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迪拜,还是逃不开中国的酒文化? ☆、大厦将倾【二】   第二个要找的,是张师傅。   张师傅当日在云岩寺,竟然撒了谎。他是在玉皇顶没错,但是却没跟宋桉在一起。宋桉跟九月说自己在玉皇顶时他听见了,不知道宋大人为什么说谎,但是也知道自己不该拆穿。所以安姝来套他话时,他就说自己跟宋桉一起。   段玖来证实的时候,他再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九月却没有觉得意外,她知道的。刚才宋桉悉数告知,永煦道姑多年前就跟他说过这件事。原来道姑当年去报案并不只因为那张许愿纸,宫昌运曾跟她抱怨,对这些乡邻传闻很是烦恼,偏偏安然还不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过几日就搬离此地吧。   后来宫昌运失踪,道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安然,她觉得自己侄子,是出事了。找宋桉商量,宋桉思考许久,还是希望道姑守着这个秘密。毕竟时过境迁,安然也已经生了孩子,过得很好,知道了这个不过是徒增烦忧。   于是道姑把秘密埋在心里许多年。一直到前段时间,九月一家照例去云岩寺小住。道姑对宋桉说,近日总觉得不好,怕是大限到了,想要告诉安然。   宋桉不同意,当即去了藏经阁想取走那本红册子。但是里边摆着的旧册子太多,一时找不到,还在翻,就听见了永煦道姑一声惊叫后摔下石梯的声音。   所以那张纸,不是宋桉拿了。那又怎么会出现在安姝手里?   九月终于想通一切的时候,两日已经匆匆而过。   离堂审不过两个时辰,九月终于现身宋府,满面阴霾。   宋桉已经随着段玖去了支付衙门,高姐陪着安然也去了。家里其他的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九月叫张师傅进来,翻看着手腕上的玉杀珠。   “张师傅,你跟我进悬明堂,安排我们院子里的几个人守在堂外。只需要在混乱里,悄悄给我爹开出一条路,多余的,什么也不用做。”   九月阴沉着脸,不知道在计划什么,张师傅担忧地看着她。   终于还是问:“你要干什么?”   “你照我说的做就好了。我爹的罪,怕是板上钉钉了。但亲口承认也罢,铁证如山也罢,我始终不相信我爹是杀人凶手。今日堂审,我要救我爹。”   悬明堂。   腾越府通判李越主持,大理府刑捕司司主段正华、金章捕快段玖主审,平西大将军安旭旁听。知府宋桉坐着,没定罪的知府,仍是知府。   九月陪着安然坐在一侧,徐正擎守在宋桉身后,其余涉案人员全数侯在偏殿。   开审之时,段玖的目光若有若无瞟向九月,见她面无表情,收回的目光中带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严苛。   张师傅异常紧张,嗓子发干,看向九月的手腕,那枚玉杀珠,已经不见。   段玖的声音冰冷冰冷,在悬明堂回荡。   “本案死者有三,宫昌运,死于二十年前腊月十八,卒年二十二岁。云岩寺永煦道姑,死于今年幸月(十一月)十三,卒年七十岁。安姝,死于今年幸月三十,卒年二十岁。”   “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却因为同样一件事,死于非命。这件事,是二十年前,宋夫人的旧事。”   段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不带怜悯,也没有嘲讽。安然坐直身体,坦然看向眼前的人。   ——“二十年前,宋夫人刚满十八岁,跟当时刚刚考取功名,回腾越府任职的宋桉宋大人是自幼的亲事。但是机缘巧合,宋夫人遇见了宫昌运,并倾心与他。两人身份悬殊,结合无望,只好出最下策,私奔。   ——“宫昌运是永续道姑的侄子,道姑收留他们,两个人就住在明光乡流喜村。为了生存,宫昌运外出打工,不在家的时间久了,村子里开始流出一些难听的谣言,说是宫昌运跟一个叫-春莲的女子有染。这种话,我想宋夫人本不会信。可惜,春莲和宫昌运在当年腊月十八,双双失踪。   ——“这样一来,不由得宋夫人不信。丈夫跟人跑了,宋夫人孤苦无依,只好回到家中,跟宋大人完婚。恰好当年安家出了事,宋夫人父亲和幼弟同时死于刀西一战。将幼女安姝托孤给宋夫人。”   为什么他不说安姝是安然的亲生女儿,九月皱眉,总不能是觉得无关紧要,懒费口舌。然而,段玖竟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事情过去这么久,原本已经是尘封过往,没有人再会想起。但是今年宋夫人一家按照以往的惯例上云岩寺祈福时,永煦道姑不小心坠下石阶身亡。人年纪大了,走路失足是有的。但奇怪的是,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洞穴,那日却出现了一层灰。据宋九月姑娘说,道姑灰尘过敏。那么此事,就大有文章。   ——“宋姑娘当日就沿着永煦道姑摔下来的石梯向上,走去了藏经洞,找到了一本被撕掉一页纸的许愿册。香客会用寺庙提供的红纸写上自己的心愿挂在树上,寺庙的人定期清理装订这些许愿纸,收藏在藏经洞里。   ——“这张残缺的许愿纸后来被安姝姑娘找到了,她也许就是因为她明白了那张纸的含义,才会被杀害。许愿纸上写的是,愿结发同心,白首不离,致妻安,落款是个宫字。安是安然,宫是宫昌运。   ——“这张愿签是宫昌运在腊月十七,从缅甸山回来路过云岩寺的时候请的。那么此事太过蹊跷,宫昌运前一天写下这样的深情的话,后一天就跟人跑了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宫昌运或许没跟人私奔呢,那他去了哪里?”   “永煦道姑去报了案,这是当时的报案记录,”段玖拿出萧坤从明光乡刑捕房要来的那张报案记录,“里面有宫昌运的身高和特征,跟前些时间明光乡的废山头挖出的尸体一致。同时可以证明这具尸体身份的,是他身上的玉鹤。”   段玖把云鹤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这就是百宝宴上重见天日的那枚,是暖香阁蝉姑娘的长兄,在废山头的尸体旁边发现的。宋夫人也证明,宫昌运失踪之时,把玉鹤带去给一家百宝路上的玉店看证明自己的手艺。   “所以,宫昌运在二十年前就被人杀害了。但他被害之时,身上揣着的玉鹤却没有被抢走,跟他一起被埋了二十年。不是为财,那么杀害他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落实他和春莲私奔的谣言。”   安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但在这个大厅里,一切都是那么空荡荡的,缥缈的。陈年隐疾突然被暴露出来,她觉得冷,又觉得累。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九月。   九月的目光,尽在段玖一个人身上。   “请传春莲。”段玖转身向段正华请示,段正华点头。找到春莲的事,九月没瞒着他们。   果真,春莲同众人证实,她只见过宫昌运一面,连认都不认识,更不要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当时之所以向村里人散步谣言,是因为她受人威胁。   “这个威胁春莲的人,就是杀害宫昌运的凶手。凶手的目的是让宋夫人心甘情愿回到家中。而宫昌运死了,宋夫人没有选择,只能回家,嫁人,生子。宫昌运被害死的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今年上云岩寺的时候,永煦道姑却想要告诉她实情,所以道姑,就不能活着。   “藏经洞和玉皇顶平行镶嵌在崖壁上,如果当时有人在藏经洞或者玉皇顶撒一把灰土下去,正常人都可能迷了眼睛站立不稳,何况一个年迈又灰尘过敏的老道姑。做这件事的人,清楚道姑旧疾,当时身在藏经洞,是宫昌运死亡的最大受益者。   “根据云岩寺里人的描述,当时身在藏经洞的,是宋桉宋大人。”   “道姑死之后,安姝又知道了当年的事,并且知道了宫昌运的死或许另有隐情,所以她也得死。宋大人给她说亲,让她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给了她自杀的理由。安姝喝下混在一盒普洱散茶里的断肠草而亡。这盒茶是上好的,有人送给知府大人时,在装茶叶的盒子里刻了两句祝福,祝宋桉大人鸿运齐天……”   段玖跟九月不一样,他只相信证据,九月却总会思考人情。这样的时候,他的话都是淡淡地,疏离的,就那样毫无感情-色彩地讲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此刻九月竟然非常感激他这种态度。   “宋大人有何疑义?”   “茶是我给姝儿的,但断肠草,不是我放进去的。”宋桉说,还是一贯的温和模样。   “对,这件事,才真叫巧合。当日安姝跟您争吵去衙门找宋久月姑娘。刚巧济世医馆的李俪医师来送新的一批断肠草,安姝看到李俪走过去跟她说话,让我们误以为她当时趁机偷走了一株断肠草。然而经过李医师辨认,刑捕司丢失的那株断肠草,是去年交过来的,已经存放了一年。安姝有机会偷走的那批新到的货,没有缺失。在存放旧年断肠草的铁柜的抽屉把手上,我找到了这个。”   段玖用一对铁筷夹起一条极细小的布,是丝绸衣服上被勾破的一块。   “这块布,跟宋大人这件衣服衣袖上的缺口完全吻合。”   九月闭上眼,怨不得呢,真叫铁证。睁开眼,目光移向舅父安旭,他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宋大人二十年前叫人散播流言挑拨不成,杀死宫昌运。二十年后为了掩盖这件事,杀死知情人永煦道姑和安姝。宋大人,你可认罪?”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感觉人家三千字so easy,我更一章就要了老命。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更文,怨不得人家都说写作的人都一副颓懒的死相。我要运动去了,哼,把马甲线请回来。   明天本案结局! ☆、落定【尾声】   九月终于明白为什么爹爹说,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自己做的。就不说他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只说动机,他最有理由了,不是吗?   宋桉从认识安然开始,就给了她很多很多爱。这些爱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小时候,安然来他家混饭吃开始吧。安将军多数时候不在家,安然自幼丧母,经常被宋桉父母接过来吃饭,反正住的近。   安然野孩子一个,不爱跟女孩子玩,喜欢追着他叫桉哥哥。他性子温和,比安然兄长幼弟都温柔。吃了宋家几年饭,两边家长就有了计较,不然结个亲吧。安然和宋桉都觉得很好,约好了满了十八,就嫁过去。   宋桉金榜题名,三天从大理赶回腾越府。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安然。看着他们长大的高姐,对着兴冲冲赶来的宋桉,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刀西战事正紧,安父和幼弟远征,家里只有一个安旭,守在中缅边境,防止缅国趁虚而入。这个时候,安然跟人私奔了。   谁都不敢说,都说安然去刀西战地,探望父亲和幼弟了。但是宋桉,却怎么都不该瞒着。高姐递给宋桉一封信。   “桉哥哥,我任性离开,唯有对不住你。在遇见他之前,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你。我以为对你的依赖,就是爱。可是见到他之后,我才知道,爱是满天烟花,明知坠落,还是奋不顾身,只求绚烂一时。对不起,我们解了婚约吧。来世再报。”   这个奋不顾身,刺痛宋桉整整两年。然而当安然狼狈憔悴地看向自己,带着哭声叫:“桉哥哥。”   他的那点骄傲,一瞬间瓦解。   他问:“安妹妹,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这么多年对安姝的过往,他不是不在意的。可是他分得清,什么更重要。   他谈判,巡查,周旋,一步一步坐上知府的位子。家中只要有安然的热汤和九月的笑脸,就觉无比圆满。   可他终究没能护好妻女,叫他们陷入这种境地。   宋大人安坐如山,九月声音清冷。   “他不认罪。”   段玖看向她,有片刻的失神,觉得她像一轮孤月,非常遥远。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哪里开始?”段玖回过神,问九月。   “从宫昌运的死开始,就错了。”九月站起身走向悬明堂正中来,向面前的人行了礼。   腾越最近阿芙蓉贩子纵横,徐正擎忙于处理,这个案子一直没有插手,一直到宋桉被软禁,他才开始忙忙过问。   结果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已成了这个走向。此时此刻,他以为九月姑娘要发表一通“儿女情长导致一错再错”的言论,着急地看着她。   谁知九月说:“宫昌运没有死。”   举座震惊。   梁上君子萧坤笑,这姑娘,天生下来有种惊天动地的能力。   “本年两个案子,看似意外,实际都是凶杀,这没错。可动机,并非为了掩盖二十年前宫昌运的死亡事实,而是为了揭开它,让它赤-裸袒-露在世人面前。”   “你刚说的,宫昌运没有死。”段正华皱眉。   “对,没有死。他活着,当年的事,他是受害人,可他活下来了。报仇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所以他蛰伏,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明光乡的废山头,出了一具白骨。于是他开始思考,怎么样利用这具尸体,让宋大人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坐在上方的李通判,不自然地直起身躯,右手死死抠住座椅。   “他做的很巧妙,不着痕迹。先是按照白骨的身体特征,伪造了一封报案记录。为了让大家尽快误会白骨就是宫昌运,他刻意强调了死者右肩上的伤。可惜,错就错在这里。根据骆枝捕快的检验,那个伤及骨头的伤口,是死者十三到十五岁之间留下的……”   “宫昌运,他,他的肩膀上没有伤。”安然突然插话。顿了顿补充:“至少,二十二岁的时候,没有。”   九月点点头:“的确。宫昌运在杨家,做的是琢玉的活。我听人说,琢玉是最考验玉匠功夫的工作,一个肩膀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伤的人,能做出这样的雕刻吗?”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段玖面前的玉鹤上。毫发毕现,巧夺天工。   “可是,尸体身上所携带的玉鹤,你怎么解释?”段玖问。   “请蝉姑娘。”   原来用的,不过是还施彼身的方法。同样是威逼利诱。有人给了蝉姑娘一枚玉鹤,给了她一笔钱,要求不过是对杨家人说,这只鹤来自她的一位客人。对找她来探寻客人身份的人说,这玉鹤,是家兄在死人身上捡的。   他算准了安然会去问。   “这个,是他利用李通判伪造报案记录的证据。”九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李通判霎时面无人色。   “他做的很简单,就写了一张条子给通判,叫他如果想给李嘉书报仇的话,就找人把这张报案记录偷偷放在明光乡刑捕司的陈年档案里去。李通判肯帮他这个忙,也应该是恨我吧。恨我当时查出了通判三子李嘉书的三房妻子死于非命的真相,毁了他的家庭。”   李通判满目的不可置信:“可你从哪里找到这张纸条?我明明……”   九月接口:“你明明藏得很好。你不敢烧掉,害怕此事殃及到你时,你也有证据来证明你不是主谋。你知道你的长子好色吧,他为了讨好暖香阁的秀色姑娘,听她的话,把这张纸偷出来了。”   李通判闭目,他的这一辈子,就毁在三个儿子手里了。   段玖皱眉:“是有人安排,让我们相信,死的人是宫昌运。那真的宫昌运呢?还有春莲的话,她受人威胁散布和宫昌运的谣言,也是假?”   “不,这部分是真。有人为了叫我娘离开宫昌运成为宋夫人,做了这件事。可是,这个人动了杀心,却没杀死宫昌运。宫昌运活着,在听说那具白骨尸体后,开始了他的报复。伪造报案记录、利用蝉姑娘让云鹤现身,这些,都出自宫昌运手笔。他很聪明,知道用最巧妙的方法来掩饰。我们,谁会怀疑死人。”   安然从听到那具白骨不是宫昌运开始,就陷入了一种恍惚的境地。怨不得,她觉得那么陌生,原来感觉,从不骗人。   九月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真切。   ——“按照他的设计,第一件事成功。现在我们都知道宫昌运在二十年前惨遭杀害,可是因为什么呢?第二件事他就是要揭秘,当年是为什么而死。这次,他杀了永煦道姑。道姑死之前,曾和我爹争论,想把当年的怀疑告诉我娘。可我爹不希望我娘知道,顺其自然地,就有了杀死道姑的动机。   ——“他挑的时机很准,刚刚好我爹身在藏经阁,道姑在藏经阁下方的石阶上,年纪太大,因为自上洒下来的扬尘打了个喷嚏,摔下石阶身亡。可毕竟是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妇人,死了也引不起太大波澜。   ——“所以,在看到我姐姐安姝书桌上的许愿红册时,他想到了一个巧妙的方法,进一步将嫌疑引到我爹身上。他听到安姝和我爹争吵说,我死也不嫁给那个人,他知道最好的时机来了。在我爹给安姝的茶叶里放了一株断肠草,又偷走我爹的官服,用刑捕司存放断肠草的铁柜,勾破了官服的衣袖。   ——“这样一来,故事看起来就很圆满了。二十年前我爹杀死宫昌运,逼我娘对宫彻底死心,回府嫁给他。二十年后,我爹设计造成永煦道姑的意外身亡和安姝的自尽,来掩盖自己的当年杀死宫昌运的真相。”   ——“故事看起来天衣无缝。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看清宋大人的面目。或许,如果我能亲手把我爹送进牢狱,就更加完美。”   九月眉头紧锁,声音带了怜悯和悲伤:“可惜,他用尽心机做的这一切,前提就错了。我爹,根本不是当年躲在黑暗里,设计拆散我娘和他,并在他抄近路带着玉鹤去百宝路的玉店时,意欲杀死他的人。”   所有人都怔怔的,不做声。   这些信息来的太过突然和猛烈,需要时间消化。   悬明堂安静了很久,段正华问:“那么当年的事,始作俑者是谁?”   “是我。”   众人的目光移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安旭。   平西将军安旭。   “抢走宫昌运和安然半世幸福的人,是我。我让春莲去村里说那些话,然后杀死宫昌运。这样,小妹私奔这件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九月静静看着舅父右手上的刀疤,十五岁初次上战场的时候,用手移开了架在同僚脖颈上的刀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安家的声誉。   如果宫昌运真的死了,如果今日宋桉的罪证据确凿。他还会不会站出来澄清,当年的事是我干的。可惜,再无从考证了。   “我以为他死了。我当年,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安然霍地站起身来,看向如父的兄长,颤抖的手捂住了要迸发出来的哭声。安旭看着小妹满目的悲伤,别过头去,轻轻说,对不起。   “可他没死,他以为害他的人是我爹,苦心竭虑导演了这一场戏。”   九月转头,看向一个人。   “宫昌运,张运,你真是,机关算尽。”   坐在悬明堂下方的张师傅,汗一滴一滴滑落。再不是那个一团和气的老好张师傅,胖胖的,任人搓捏。   他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好,好。你要证据是吗?”   九月用玉杀珠请十五杀齐聚。查二十年前腊月十八,夜晚,所有路过明光山道的马队。沿着这些的马队走过的路,到了缅甸。   缅甸的医师为了救这个从山崖上跌下来,掉到运送木料的车里的命悬一线的少年。用了一种祖传的药,起死回生。可他发胖,变形,再也不是当年的清秀少年。   这个医师现在站在悬明堂,惊喜地看到胖胖的中年男人,叫出他唯一会的一句汉话。   “宫昌运!”   张运抬起头,眉目里全是冷笑:“我不认识他。”   这当然可以是宋九月为了救父亲,设下的圈套。   然而,九月问站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宋家护院小五。   “张师傅今日是怎么安排你们的?”   “张师傅说,叫我们守好这道门,不许任何人出去,尤其是宋大人。”小五茫然地看着九月:“张师傅说,可能会有人来劫持宋大人离开,一定要死命留住大人。”   “我跟你说,我今天要劫堂审,我要带我爹离开,是骗你的。”九月的声音里,全是悲愤。   狠狠的,一步一步,走向张师傅。   “你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祭你?   “你在我家蛰伏了这么多年,真的没发现安姝的吃穿用度只比我好,不比我差。我娘对她的疼爱,是出自内心,发自肺腑。   “你没发现她是你女儿吗?   “你为什么没有发现,安姝,是你自己的女儿!”   安然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怔怔地看着九月和张师傅对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直直走过来,推倒了面前的桌子,你说什么?   “阿运,阿运,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你杀了姝儿,你杀了姝儿……”   到底是什么,可以抹掉一个人身上全部的痕迹,让他变成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原来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   安然的哭,叫所有人恻然。   九月抓着胸口,不让胸口的起伏夺走自己的呼吸。   张运,宫昌运,双目圆睁,跪下来。   “姝儿,是我们的孩子?”   为什么,她是我们的孩子。   一声凄厉的叫,所有人围上来的时候。张运手里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这把刀,是他打算在混乱中,刺在宋桉身上的。   如此了结,也很好。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云鹤坠,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宫昌运的故事,番外再见吧。 ☆、番外【一】相思树 流年度   “大小姐,宋公子又差人送东西过来了。”   安然已经长大,再不像小时候,能揪着宋桉的袖子撒娇耍赖。小丫头眉眼里的笑意,高姐了然的模样,让她觉得害羞。   可是,桉哥哥送来的是宋家的坛子肉,再羞愧,也不能不吃啊。   蹬蹬蹬跑来接过去,“哼”了一下嬉皮笑脸的小丫头,不给你吃。   很奇怪,九月偏喜素食,安然想,自己年少的时候,才真叫无肉不欢。不知道是不是下定决心吃素,小丫头跟着她有样学样,也就习惯了。   她那个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做了宋家的媳妇,天天吃肉,不是要长的浑圆?   第一次见到宫昌运,是在杨家的玉铺子。家庭式的作坊,推开铁门进了院子,安然一眼就爱上了墙角的两颗相思树。高大,绿,羽毛一样的叶子下覆盖着一簇簇的红珠子。   树下堆着一大堆费石料,一个清秀的少年抱着一块原石,听见来人的动静,转头微微一笑。   过了很多年,安然都忘不了相思树下,少年的笑。   宫昌运请她们进店,售卖就不是他的事了,他去了后院。   安然突发奇想:“我可以定制吗?”   “当然可以,”女孩子笑的满面灿烂,“您还可以选玉匠呢。我们的一切工序,都是开放的,可要参观?”   带着安然和她的两个好姐妹去后院,安然看到刚才领她进门的男子在琢玉,安坐投入,阳光透过一棵树,细细碎碎打在少年的脸上。   安然被他认真地模样吸引,她装模作样看了一圈,说:“我要请这位师傅帮我。”   姐妹都觉得奇怪,这个师傅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不是什么王牌,那边那个老匠人,多少人想请,且排着队呢。   拿到玉镯子的时候,安然端着,说:“宫师傅辛苦,我请你吃饭吧。”   宫昌运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叫我阿运吧,宫师傅听着,实在是太显老了。”   安然请宫昌运吃了一桌子肉。   酸汤鱼,坛子鸡,干巴(腊肉),土锅子。   宫昌运惊讶地看着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姑娘,慢条斯理吃完了整桌子的肉。   想起来都要笑,回家用相似树上的红豆,做了一只项圈。送给安然,多谢她请饭。   细细的金线,只穿着一颗红豆,红豆晃啊晃,晃在胸口心脏处。   宫昌运带着安然去他家参加泼水节,荷花傣族佤族乡。安然开心得不得了,浑身湿透,笑若春花。宫昌运心中悸动,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安然呆住了。胸口的红豆阵阵发烫,看着眼前有点不安有点期盼的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安然说,等爹爹回来,她就去求他,解了和桉哥哥的婚约。   然而没等到父亲回来,宫昌运的云鹤雕完,杨家动了心思。   安然在这种时候,比宫昌运更有杀伐决断。当机立断说,我们走吧。收拾了小包袱,两人逃去流喜村。   日子终究寂寞,两个人计划要个宝宝。既然想要孩子,那就要出门赚钱。刚开始的两年,宫昌运完全不敢去任何一家玉店做玉匠,只跟着村里的人去缅国伐木,运石料,挖药材。   安然开始学着做饭,养了三只大白鹅,十只小黄鸡。在院子种了花,种了瓜菜。日子过得甜蜜又有趣。   还没来及体会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宫昌运已经不见。   安然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只是坐在家里,等了足足三日,滴水未进。再次睁眼,已经身在医馆,长兄安旭皱着眉。   奇怪,却没有任何的责备,只说,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安旭说,你已有孕一个月。安然笑了,笑得眼泪如雨水滑落。   跟宋桉成婚那日,安然把脖颈上的珊瑚一样红的相思豆埋在家里的花树下。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桉哥哥依然是那个宽厚的人,但安然,开始懂事,长大,不再是从前娇憨闹人的安妹妹。生下九月之后,安然开始吃素念经。   宫昌运什么时候进的宋府?   好像是安姝十岁的时候,他站在宋府门口,衣衫褴褛,笑的满面红光。只是看到安然笑着看两个女孩子闹的时候,那个笑不免地,僵在了脸上。   宫昌运被人救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是痴痴呆呆的模样。胖得浑身肉颤抖,每日浑浑噩噩,眼睛里都是浑浊的雾。   救他的医师觉得这样胖下去,他还是免不了一死,送他去学功夫。   学了十年之后,有一日他早起,跪在师傅门外,敬一杯弟子茶。眼神里的混沌不见,恢复清明一片。   他醒过来了。   教两个小女孩练功夫,扎马步。两个女孩使坏,在弟子茶里放了两只蟑螂,气得他满脸通红去跟安然怒吼,再不教她们。   安然好脾气地笑,张师傅辛苦,我已经狠狠责罚她们,替他们跟您赔不是。她们不愿学,是不惜福。您还是留下来做护院师傅吧。   于是稍微露一手功夫就引来一片哗然的张运,成了最受尊敬的宋府护院队统领张师傅。   他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只知道恨意一天天滋生蔓延。杀了宋桉?太过容易,但不解恨。   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奢望安然能回到他身边,能够叫宋桉付出代价,已经足够。他静静等待时机。终于,听到九月姑娘跟母亲抱怨,那种陈年旧案,只一尊白骨,肯定成了悬案了。   他就想,为何要杀死宋桉?叫他身败名裂,让自己的女儿亲手把他送上刑场,不是更好吗?   于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他听到安姝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怎么想?   他想的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哪里开始   从荷花乡泼水节,他落在安然唇上的那个的吻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他的错,就让他亲手了结吧。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作者有话要说:  张师傅的故事写的我难受 觉得他贼惨   这章写三个番外 再开新卷吧 ☆、番外【二】向来痴 从此醉   雪丸子出生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九月家厨娘鸡汤的功效,孩子格外胖,骆枝疼的啊。她形容,好比,万箭穿腹,周而复始。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徐正擎没有错过。他喜极而泣,比小丸子哭得还响亮。   骆枝委屈:“都怪你。”   徐正擎:“怪我怪我,全都怪我。徐夫人,你辛苦了。”   “怪你什么?”骆枝没好气。   “怪我想要孩子,怪我让你受苦,怪我……”徐正擎拿过骆枝的手,轻轻一吻,“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   骆枝突然笑了。   第一次看到徐正擎的时候,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心里纵有千万不安,到了刑捕司还要故作镇定。反正她不爱说话,看起来冷艳无比。   刑捕司一众男青年,全部被她迷的,立刻封她为“捕花”。骆枝第一次听到这个封号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名头会落在她头上,可能是因为偌大刑捕司,只她一个女的?   有人看到这样美丽能干的女孩子,内心的开始不安生,于是验尸房每日清早鲜花不间断。   只有徐正擎,板着脸训:“验尸的地方放什么花,不影响你判断吗?要这么娇气趁早回家去。”   一看骆枝被训了,偷偷送花的人那儿还敢有动作,就换成送饭了,刑捕司的饭多差,紫衣捕快身娇体贵的怎么能吃。   隔三差五有人要请骆枝下馆子。   骆枝不爱跟他们闹,但是想着自己毕竟资历浅,不好拒绝这些前辈的邀请,于是照单全收,有时候也买一些点心回馈。   这些活动,徐正擎从不参加,他远远地看着骆枝,一身紫衣,在一群深蓝色的年轻人里,格外显眼。   全体开大会,骆枝不参加。   开完会出来,一帮人个个耷拉着脑袋。   “老大最近,哪儿不对劲吧,莫不是吃错药了?”   “对啊对啊,平时多和煦的一个人……”   然后饭局没有了,午后点心也没有了。骆枝终于能安安静静自己呆着了,觉得身心解放,无比自在。   骆枝除了验尸之外有一个小爱好,其他人根本没发现,所以完全没办法投其所好。连徐正擎,第一次发现时,也是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骆枝喜欢跳舞。   这么一个冷艳的端着的验尸官,怎么能喜欢跳舞呢?   大会开完之后,验尸房成了全体人的禁地,当然除了徐正擎。一个午后,徐正擎推门而入,发现骆枝在劈叉,手里还握着头骨一枚仔细端详。   这画面,多诡异。   骆枝看到徐正擎,内心叫嚣,说好的中午任何人不许进验尸房呢?!表面还是一派安然,站起来:“徐捕头好。”   徐正擎敏锐地看到了她鬓角飞过的一抹淡红,压住嘴角的笑意,凶巴巴道:“你最近很闲是吧?”   骆枝道:“还好。”   徐正擎丢下一句:“既然不忙,那固东乡那三具焦尸的验尸报告今晚上给我。”   骆枝无语,尸体还没送过来呢……于是加班。   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等着要给徐正擎交差。骆枝也不抱怨,她工作起来非常专注。一笔一笔细细写着尸体的情况。   徐正擎发现,这姑娘也根本不怕黑啊。   只好自己跟去验尸房,说:“你边检验边跟我说吧……”骆枝内心其实非常纯粹,一般人这个时候都该看出来对面的人是在整自己了吧,骆枝偏偏看不出来。   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烛光下,她脸上染了一层温柔的粉色,徐正擎看痴了。   之后两人就相安无事了好几天,徐正擎找各种理由让骆枝加班,然后自己陪着。两个人越来越熟,一晚,徐正擎差骆枝整理几百年前的卷宗,骆枝请假:“今日有事,明日再帮你整理。”   徐正擎眉毛一挑:“什么事?”   骆枝道:“我要去暖香阁,今日有场舞会。”   徐正擎气:“暖香阁这种地方,你一个捕快怎么能随便去?看没看执业规矩?”   骆枝低着头,还真没看。   “算了,你要去,我带着你去。”   “啊?”骆枝其实有点高兴,“那这个不整理了?”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卷宗。   “再说吧。”   骆枝是真喜欢,看得极专注。徐正擎悄悄坐得靠后一些,方便他偷看眼前这个看跳舞的人。后来每逢哪里有宴会,徐正擎就带着骆枝,为了让她看喜欢的舞蹈。   但骆枝从来不自己跳。   一来二去,骆枝成了徐正擎的助手。刑捕司的这帮兄弟们就都知道了,这个老大,太老谋深算,从见到骆枝第一面开始,就打上了她的注意。还要冠冕堂皇地训斥他们不好好工作,还要下令不许有人再给骆枝献殷勤。   一个两个气的,但木已成舟,只好装聋作哑,看徐正擎怎么抱得美人归。   只有骆捕快,还蒙在鼓里,认真履行小助手的职责。即使全刑捕司,只有徐正擎的房间需要她打扫。   不知道怎么有点失神,失手摔了一个玉纸镇,徐正擎从萧坤那里诓过来的。徐正擎好像很喜欢,骆枝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赶紧上街去找看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所幸她第一个去的,就是萧家玉庄,因为大嘛。可惜也没有完全一样的,只找到一只很像的,下面是平的长条,上面刻成竹枝形状,只是玉看起来偏黄,摸起来也没有徐正擎那只润。   骆枝带着这个回去的时候,徐正擎也刚回来。   “今日不小心摔了你的纸镇……”   “看见了,摔就摔了呗。”徐正擎头都不抬。   “这个,”骆枝把新买来玉条的放在桌上。徐正擎看她,她解释:“我觉得你好像挺喜欢那个的。”   徐正擎看额头微汗的女孩子,脱口而出:“我更喜欢你啊。”   骆枝睁大眼睛,啊?然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徐正擎呆住了,这是什么反应?你害羞,生气,娇嗔,都行啊,就把人晾在这算怎么回事。   然后骆枝就开始不自然,每次看到徐正擎都躲起来。徐正擎装冷酷装得也辛苦,索性撕掉面具,每天嘻嘻哈哈地,殷勤对骆枝好。   骆枝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只好躲着。徐正擎煲的汤她不喝,约她去看舞会她不去,叫她以后不用辛苦给他打扫卫生了,她如释重负。   徐正擎手底下的一帮兄弟觉得骆枝姑娘真是,干得漂亮。检了多少尸,提供了多少线索,都没这件事干得漂亮。   一段时间劫匪猖狂,用一种迷药迷倒独行女子,之后装作好心的过路人,扶她做马车送她去医馆。然而就再找不到人。那段时间人心惶惶,骆枝每日从刑捕司回家,徐正擎都在身后跟着。   远远地跟着,但骆枝知道,觉得心安。   好不容易破了案,找到了劫匪盘踞地,徐正擎为了救一个同伴身受重伤。   骆枝在验尸房听到消息,第一次验尸刀拿不稳。不要命一样地奔到徐府,看到昏迷不醒的徐正擎。   等他醒来。   等了七天,望穿秋水,情根深种。   人终于醒过来,但是对每天都来的骆枝淡淡的,骆枝也淡淡地坐在那儿看人给他喂药,处理伤口。徐正擎好得七七八八,对骆枝说:“你如不喜欢我,不必勉强自己每日来看我。”   骆枝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点着急,站起来走近,看着徐正擎,直看到他心里去。徐正擎要受不了了,这眼神太纯洁了,赶紧要说我是逗你的,骆枝先说话:“我喜欢你的。”   骆枝毕竟还是害羞,面无表情说完话,转身就走,徐正擎不顾身上的伤,拉住她的手。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徐正擎叫:“小枝。”   对面的人低着头,轻轻一声“嗯。”   徐正擎觉得这声“嗯”,真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   从此紫衣捕快一生,就只为他一人起舞。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说,你不写个报道总裁范儿的吗?   嗯,尽我所能,已经是霸道的极限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